萧朔躺在榻上,药力逐渐散发,倦意一丝一缕袭上来,慢慢压制住了脑中翻绞着的闷痛。
四周静谧,窗外听见隐约风声,风灯摇晃,嘎吱作响。
老内供奉寸步不离守在殿外,能听得见金吾卫的巡逻声,由远及近,盘缓一阵,再慢慢远入长廊。
萧朔握了握掌心的那一枚飞蝗石,阖上眼,慢慢在心底念了几遍云琅的名字。
降真香并不难抵抗,他曾被绑在宫中,一次一次,死死向榻上撞,去苦熬那些罂粟汁在体内滋生出的恶魔,几乎觉得自己已死过了不知多少次。
再活过来,已没什么能摄去他的心神。
皇上以为用假冒的降真香便能套出他心中念头,却反倒弄巧成拙,折了一个侍卫司的都指挥使。
下一次,就该同襄王的肱股之臣清算了。
萧朔静躺着,一寸寸被倦意拖入黑沉,心底紧绷一瞬,终归再无以为继。
窗外风动,一道人影飘进来,落在地上。
萧朔太过疲倦,仍睡得沉,不见半分察觉。
人影身上杀气腾腾,看了他半晌,摩拳擦掌将衣摆撩了塞进腰带,一步步过来。
屋内太黑,一时不慎,碰着了个喝空的药碗。
人影反应何等敏捷,抬手堪堪捞住,屏息双手摸索着放在榻前,没惊动门外守着的老供奉。
才松口气,却已迎上了萧朔警惕睁开的眼睛。
云琅:“……”
这人多半是药石无效的没救了。
云琅半夜穿着夜行衣,蒙了脸来找萧小王爷算账,在窗外蹲了半天,本以为萧朔这会儿总该睡熟了,谁知竟还一碰就醒。
若是萧小王爷敢张嘴喊人,他还得提前设法堵上。
云琅盘算得周全,磨刀霍霍,利落撸了袖子,准备扑上去给琰王殿下点厉害看看。
才一动,萧朔躺在榻上,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忽然微微笑了。
云琅脚下险些踩空,堪堪站稳。
月色清淡,萧朔脸色也并不好,眉宇间尽是疲倦。
这一笑却分明温朗柔和,暖融融的像是诸事已定、诸险已平的某个闲卧雪夜。
或是尚未家变、未经血案,还不及叫滔天的仇恨铺面压下来的许久之前。
久到萧小王爷还是个日日刻苦、夜夜用功的小皇孙,书读得太狠了,支撑不住睡去,又被来胡闹的云琅扰醒。
不止不生气,还伸手拉他,将藏了的点心递给他吃。
某个最寻常的、最不起眼的,谁都以为还会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以后的晚上。
云琅愣愣站着,叫他这个笑一刀扎在胸口,堪堪站了几息才回神。
……
丢人。
云琅是来同萧小王爷打架的,自觉此番丢大发了人,咬牙切齿要动手,萧朔却已撑着手臂坐起来。
萧朔笑意未敛,哑然轻声:“这是做了什么好梦了。”
云琅蹙了蹙眉,看着大抵是尚未醒透的萧小王爷,莫名其妙一心软,没舍得出声叫醒他:“什么梦?”
“我念着你睡着,竟就梦见了你。”
萧朔笑了笑:“过来。”
云琅脚下一顿。
萧朔望着他,轻拍了下榻边空处。
云琅的腿有自己的念头,没管还堵着气的上半身,不由自主过去哐当坐下。
萧朔伸手,将云琅抱住,解了他蒙面的黑布。
合着凉润月色,吻上了云少将军的眉心。
第七十九章
降真香虽只是仿制的假货, 却也仍效用极强,专诓人身陷混沌,不自知地暴露出心中念头。越是抵抗, 越损心神。
萧朔靠在榻前,力道和动作却都极稳定, 细细拭净了掌心冷汗,抚上云琅微凉的后颈, 点水一样静静吻他。
云琅坐了一阵,轻叹口气,伸手去解萧朔的铠甲。
萧朔微顿, 去拦云琅的手:“做什么?”
“睡你的, 管我干什么。”
云琅暗骂自己不争气,居然萧小王爷梦里亲一口都扛不住, 手上尽力轻缓, 小心替他解了冰冷铠甲:“赶紧亲, 少废话。”
萧朔叫他训得怔了下,静了片刻,又笑了笑。
两人自幼相识, 实在太熟。云琅这般看似汹汹虚张声势的架势,他受了不知多少, 比谁都更知道云少将军有多嘴硬心软。
梦里身是客,不知这又是哪一段,可哄好的办法却是一样的。
萧朔抬手, 护住云琅脊背, 自上至下慢慢抚了几次。
他细细吻着云琅, 掌心隐约回了暖,柔缓力道透过薄薄的夜行衣, 半护半哄地落在云少将军背上。
云琅肩背凛然不可侵地绷了不到三息,就在萧朔掌心一点点软下来,不情不愿地抿了嘴,把萧小王爷身上铠甲整个扒了,随手抛在榻边。
“不气了。”萧朔温声道,“今夜陪你下棋,明日陪你跑马。”
云琅心说明日这马怕是要跑到皇帝脸上,话到嘴边,叫萧朔贴身衣物冷冰冰一碰,到底没能出声。
萧朔拥着他,连气息都稳定安静,要是不看早叫冷汗浸透的衣物,几乎看不出半点异样。
云琅不着痕迹,握在萧朔腕间的手转过半圈,按了按萧朔的腕脉。
小药童受了一个药杵的贿赂,不再防贼一样防着云琅,也常抱来师父的医书给他看。
叫梁太医举着针追了这些天,云琅对照医书,试得多了,也已渐能摸出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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