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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云琅道,“还有人在看。”
    完颜绍瞳孔微缩:“谁,北疆部族?你放心,今日一战后,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人敢轻叩你中原边关……”
    云琅:“不止。”
    完颜绍停下话头,眉峰蹙紧。
    “佑和二十九年,飞狐口一战,我军死一万九千三百二十七人,伤者无数。”
    云琅:“佑和三十年五月,偏头关遇袭,死三千六百九十八人。”
    完颜绍呼吸滞了滞,瞳底杀意渐渐敛去,阖了眼。
    “佑和三十年冬月。”
    云琅仍在继续说:“宁武失陷。守将死战不退被俘,自剖腹间伤处,断肠殉国。”
    “祐和三十一年,汜水关一战,死五千六百九十四人。”
    “佑和三十二年,陈家谷一战,邻军不救,三万人血战殆尽,主将受俘,绝食三日自尽。”
    “嘉平元年,黄天荡一战,两军相持四十日。死两千八百余人在册,其余募兵民军,不知其数。”
    云琅语气平静,几乎只像是在背枢密院的寻常上书,却又仿佛在念着某块天地间的无字碑文。
    每说出一句,朔方军眼底的血色就烈一分。
    完颜绍在雨中静听,脸上血色终于彻底褪尽,用力阖了下眼,大笑起来:“好……好!”
    “累累血仇,你自不该退,今日有来无回,有死无伤!”
    完颜绍放声笑道:“来,死战!敬我征伐宿命,敬你中原英灵!”
    他一骑当先,手中长戟划开半弧,钩啄刺割,旁若无人杀入阵中。
    萧朔正要催马,却被云琅抬手,虚按住手臂。
    萧朔迎上云琅视线,眉峰微蹙:“你去斩人夺旗。”
    “你去。”云琅笑了笑,“山下等我。”
    萧朔盯住云琅,瞳底映着他眉宇间笑意,没有立时应声。
    完颜绍绝不能活着出去。
    边疆部族不能再有一个满是野心的枭雄,今日纵走了完颜绍,来日他重整铁浮屠,战火早晚要烧回北地边境。
    可鏖战一夜,两军却都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若不靠主将拼杀,只以骑兵围剿,还能叫完颜绍再杀个几十上百人。
    视线相击,无数念头狠狠撞在一处。不过瞬息,萧朔已调转马头,直奔向了那一杆金人帅旗。
    云琅一笑,回马横枪径直迎上完颜绍,银枪刺破漫天雨幕,迎上挟千钧之势劈落的长戟。
    铁浮屠豁出命守主帅,层层围上来。
    白马过不去,人立长嘶。云琅抛开缰绳,踏鞍借力,身形掠过重重兵戈锋刃,直取正屠杀朔方军的完颜绍。
    朔方骑步兵立时填上,与铁浮屠轰在一处。
    完颜绍在酣战间察觉云琅身形,倏然回戟,朝云琅当胸狠狠穿透,却刺了个空。
    云琅以枪借力,矮身避过这必杀的一戟,踏过山石纵身掠起。
    雷吼风嘶,滂沱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那一道灿白人影几乎像是掣电天兵,枪尖刺破接天连地的水雾,径直贯穿了完颜绍的咽喉。
    金军帅旗卷落下来,坠在关下。
    仍在搏命的铁浮屠听见嘶吼,茫然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和旗,渐渐停下动作。
    副将眼睁睁看着完颜绍跌在马下,赤红着双目杀向云琅。他手中弯刀眼看要披在那中原杀神天兵的身上,忽然一滞,颓然软下去。
    云琅半跪在地上,以枪支撑着,抬头看向那一道飞来的墨骑。
    萧朔手中握了他的雪弓,直策入山下惶惶敌阵,跳下马,单膝点跪在云琅身前,伸出双手将他扶住。
    主帅毙命,将旗已折。剩下的铁浮屠彻底没了再打下去的力气,战心战意一并竭透,几乎昏厥一般脱力地重重坠下马背,被按翻在地上绑牢。
    喊杀声停下来,白草口内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剩下潇潇雨声。
    云琅缓过眼前白茫,抬起嘴角,迎上萧朔的视线。
    他静了一刻,慢慢举起尚能动的左手,抹去萧朔颊侧淋漓血迹。
    萧朔握住云琅那只手,一手扶在云琅背后,稳稳撑住他身形。
    朔方军将士聚拢过来,彼此搀扶站稳。人人身上纵横伤痕淋漓血色,在雨里沉默着,眼里却有燎原烈火在烧。
    烧,冲天地烧。
    烧净无边郁结滞闷,烧净胸中酸涩痛楚。
    将这一片战场也烧净了,祭英灵,祭同袍,祭忠臣良将英雄血。
    祭血战殉国、至今仍困在雁门关外,不得归乡的故人魂魄。
    “收兵。”
    云琅借力起身,以枪支地,缓缓站直:“我带你们回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雨散云开时, 天边也亮起了第一缕日色。
    禁军与镇戎军回师云朔,共镇三城。前太守严离与大理寺卿商恪代掌政事,重整防务, 片刻不停地安置起了应城内起义的百姓与朔州流民。
    岳渠亲自带人去雁门关, 从被鲜血染透的白草口内, 接回了伤痕累累的朔方铁骑。
    这一支骑兵回到云州城下时, 不止城下驻军,连正挤挤挨挨忙着入册的平民循声看过去时,也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雨后拂面的湿润和风里,人人愕然屏息,睁大了眼睛, 安静得鸦雀无声。
    眼前的队伍,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骑兵”。他们身上的盔甲都已残破得难以拼凑, 手中刀刃矛锋早卷了刃, 不少甚至已硬生生断去大半,只剩下浸透了暗红色血液的粗砺茬口。战马早叫血浸得看不出本色, 四蹄打着颤,由人牵着缰绳, 几乎是慢慢拖曳回了城前的平坦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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