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佩惊讶地睁大眼,夏禄安身上的酒气顺着风钻进鼻腔。他觉得夏禄安今天肯定也喝多了,不然不会轻易对他说这个。
有了开头,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夏禄安淡淡道:“我父母是各自的初恋,大学在一起,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父亲的公司出了问题,股份割裂得太厉害,他和我爷爷所持股加一起,也才百分之三十多。”
“当时有位大股东的持有股已经到了百分之三十,只差一点,他就能收购父亲的公司。然后……”他嘲弄地笑笑,“你是不是觉得像很久以前的狗血小说?但是生活就是这么狗血,我父亲没扛住家里的压力,被逼着和另一位股东的女儿结了婚。”
“我母亲是很要强的人,她接受不了父亲的临阵脱逃,而且我外公在国外有自己的企业,母亲一气之下,回去接手了外公的企业。结果,回到国外,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尚佩愣愣的,呼吸都屏住了,夏禄安的眼睛里纠缠着许多他未曾经历过的萧索。顿了一会,夏禄安才说:“当时我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已经订下了婚约,母亲在大洋彼岸,单方面与他断了联络。她没有告诉父亲我的存在,也拒绝向外公透露我为什么会存在。”
他自嘲地扯起嘴角:“我外公……他是旧时期的文人,动荡的年月里逃去国外,却始终保持着老一辈的思想。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与母亲争吵很多次后,身体每况愈下。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亲戚都在背后说,是我和我母亲把外公气病的。”
尚佩的心像蘸了醋,酸软得不像话。他是被家里人捧着长大的,头上有帮他顶锅的哥哥,下面还有一个能让他随便训的表弟。他无法想象所有亲戚都在背后戳你脊梁骨是什么感觉,何况夏禄安那时应该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吸吸鼻子,很强烈地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夏禄安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眼中汇聚着一层沉沉的雾气:“母亲这一生都没有嫁人,她一辈子都在要强,哪怕我成年归国,她也不许我联系父亲。”
“怎么可能呢,”夏禄安笑着说,“父亲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从小就知道,我没有父亲,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联系他。”
“但是这个世界……一切都改变太多了。母亲与父亲伉俪情深,我穿越过来三个月,始终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他从兜里摸出包烟,用手指弹出一根,放进嘴里,然后帅气地甩开火机盖子,正要点火时,看着尚佩,止住了动作。
尚佩默不作声地抢走他一根烟,摘下口罩,把头凑过去。
夏禄安笑着给他点上火,又给自己也点上。烟雾缭绕,两人吐出的烟圈缠绵在一起,若即若离。
尚佩叼着烟沉默半晌,烟灰积攒了长长一截,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点掉烟灰,视线落在那小小的橘红色光点上。
优秀的演员需要极强的共情能力,尚佩从小就很容易共情,但他听夏禄安用平淡的语气说这些事时,心里那种破碎的难过又不只是共情。
他只是很心疼,一个要强的母亲,一群指指点点的亲戚,一个两人组成的家庭,这些构筑成了一个小孩子的童年。
他以前觉得,夏禄安这人高冷不好接近,现在却觉得,哪有什么冰山啊,接触的多了,谁心里都有一块棉花糖。
尚佩不想让自己的沉默被夏禄安误会成可怜,他吸了口烟,用平常的语气问:“你妈妈工作忙吗?你小时候都和谁一起玩啊?”
“忙,自己玩,”夏禄安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沉重了,又笑道,“不过我家养了只猫,叫cookie,是只橘猫。”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特别胖,小学四年级前都是他陪我。”
尚佩笑着说:“我家里有只金毛,叫二傻,也陪了我很多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养过宠物的都知道,宠物走的时候,心里的悲伤不亚于亲近人的离世。二傻给他家留下几只小狗,走的很安详,即使这样,他还是抱着二傻哭得像只二傻,好一阵子缓不过来。夏禄安只有一只猫陪着他,猫走的时候,他得有多伤心?而且四年级前有cookie,那四年级之后呢?
尚佩吸吸鼻子,小声说:“我家还给二傻办了个葬礼呢。”
夏禄安叼着烟笑了:“我也给cookie办了葬礼,在我家院里的银杏树下,我自己埋的。”
尚佩捧场地哈哈哈:“挺好的,银杏树好看,叶子一掉下来金黄金黄的,cookie肯定喜欢。”
他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就把头别到一边,狠狠吸了口烟。
夏禄安疑惑地看他,倾着身子凑过去,正好看到尚佩红红的眼圈。夏禄安无奈地笑笑:“怎么啦?”
“太久没抽烟,有点过敏。”尚佩说。
夏禄安心照不宣地微笑,扔掉抽到一半的烟头,用脚踩灭,对尚佩道:“稀松平常的过去,说出来轻松不少,谢谢。”
“不客气,”尚佩说,“你照顾我那么多,听你说几句话不是应该的么。”
夏禄安又笑了。
尚佩觉得他是真的喝高了,只是醉的不明显,他今天笑的次数,比尚佩认识他这两个月见过的还多。尚佩看着他的笑,心里一会软乎乎的冒甜泡泡,一会又像针扎似的难受。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栽了,不是单身太久引起的暧昧冲动,他真的栽到了夏禄安身上,欢喜也好难过也好,都跟夏禄安挂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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