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映目,唐明珠抬起头,入眼便是贺明琅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平日里他总着粗衣敝裳,仿如明珠蒙尘,如今喜袍加身,那份龙章凤姿的气度就再也掩盖不住,她知道他生得好看,却不知他这般好看,自己也不觉看愣了,直到贺明琅将桌上的合衾酒递给她,方才醒过神来。
后半生,便要和他绑在一起了么?
杯中玉液与烛光摇映,星星点点,她问道:“有大的吗?”
“有。”既是婚宴,最不缺的就是酒,然而贺明琅并没有直接递酒坛子给她,而是转身寻了把铲子出了门去,唐明珠不解,站在门口看着,只见他握着铲子,在院中的老树下挖了起来,片刻后,从里面抱出两坛子酒,这才招手叫她过去:“你初来乍到,给你喝些好的。”
这话说的……
唐明珠伸手接过,拔掉酒塞放在鼻尖嗅了嗅,醇香四溢,沁人肺腑,的确是好酒,她举起坛子,大大地灌了一口,烈酒穿喉而过,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贺明琅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皱眉道:“酒不是这么喝的。”
唐明珠咳过之后,索性抱着坛子席地坐下,这么呛了一回,虽苦了自己,却也生出几分痛快,哪里还管贺明琅说什么,当下她仰头又要去灌,贺明琅陇起眉,又劝道:“这酒后劲大,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她不理,倔强地仰起坛子。贺明琅也没再拦她,酒从她唇边溢出,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浸湿了她那火红的嫁衣,她咕咚咕咚喝了好一会儿,才将坛子放下,抹了把嘴,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何又折了回来?”
她面色不善,语气带着些质问,贺明琅微微一愣,合着这是肚子里憋着气呢,果然酒壮怂人胆。
他眉心一扬,反问道:“你怀疑我?”
“你说呢?”唐明珠又将话头抛了回去,那双被酒气氤氲过的眼亮若星辰,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那夜虽是香屏去给罗氏告的密,但若无人配合,她也无秘可告。何况,她捉了唐明菀那么久,最后被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很难不去怀疑。
贺明琅收敛了笑意,迎上那对眸子,正色道:“无论你信不信,那晚真的只是巧合。”
唐明珠看着他,试图从中找出些破绽,可他双眸笃定,俨然一身正气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对视片刻,竟是她先败下阵来。
她移开眼,又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劲逐渐上来,唐明珠面上有些发热,眼睛也不甚清明。眼前这男人皮相好,他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她都不忍心去质疑他,可若没有,为何这么巧?
她叹了口气,带了几分埋怨:“我瞧着你也不是个会低头的,怎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这婚事?”
“不然呢,我该为了那点骨气让你爹打断一条腿,还是去有司衙门把牢底坐穿?”贺明琅给了她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说罢,抬起坛底喝了口酒,比起唐明珠不知所谓的牛饮,他的姿势要赏心悦目的多。
唐明珠闻言一笑,透着些许自苦与无奈。
他说得没错,当时父亲只给了他三条路,要么见官,要么断腿,算来算去,还是娶了她最划算,这么说来,倒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贺明琅侧目看她,她抱着酒坛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迷离,大约是醉了。
他用自己的坛子去碰了碰她的,问道:“想什么呢?”
唐明珠神情惆怅,她抬头看着夜空,呢喃道:“你说是不是世人多眼瞎,不然为何像你贪财好色不要脸的男人被奉若神祗,而我这么好的人却总是遭人误会。”
“你也算好人?”贺明琅冷哼,他脸色微沉,又道:“我不过坑你几十两银子,你说我贪财,我也就认了,但凭什么说我好色?”
“你要是不好色,怎么无缘无故地跟我说什么,要不要跟你离开京城的话?”
贺明琅哑然,脸色缓和了些,他原本是拿了银子要跑路的,却不忍心害她一条命,故而折返,可这话他要怎么说?
唐明珠良久没等到答案,转头看他,那静坐的男人分外好看,眉是眉,眼是眼,她似乎是有些醉了,只觉得他身上重影萦绕,看不真切,唐明珠伸出手想去摸,结果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贺明琅眼疾手快将她捞起,她便也不客气,索性抱着坛子歪倒在了他肩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纯把贺明琅当人肉靠垫了。
贺明琅用肩膀推了推她,唐明珠随他的力道起伏两下,继而伸开了腿,整个人更为舒展,贺明琅再推,她舒服的直哼哼,人却是动也不动,他无奈道:“你好歹是唐家的小姐,大家闺秀,注意点好么?”
“不是,我不是。”也不知这句哪里冒犯到了她,她忽地翻身起来,想与贺明琅对视,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贺明琅整个人扑倒在地,她双眼含泪,好似夜空点点璀璨的繁星,她一手抓起贺明琅的领子,摇头呢喃道:“我不是,我不是!”
贺明琅微微一愣,道:“不是什么?”
“不是唐家的小姐。”声音有低及高,压抑地吼了出来,带着浓烈的哭腔,这一声以后,好似打开了泄洪的闸门,顷刻间满腹委屈充斥全身,她又大叫道:“我不是唐家的小姐,我不是,唐明菀才是,你听清楚了没有。”
她情绪异常激动,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无比尖锐,顷刻只见传出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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