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倔,一旦笃定,便就不会变了,谢怀安从来深知不疑。
他直起身,这次态度强硬了几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如若公主还要执迷不悟,属下只能得罪了。”
话音落下,谢怀安终于抬眸轻望她一眼。
见状,锦虞神色微变,凛声呵斥:“你敢!”
他没有停下,只朝她迈开步子。
也对,毕竟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唯她是从的东陵参将了。
静默了极短的一瞬,锦虞清眸流露一抹决绝。
“谢怀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言语间尽是疏离,谢怀安身躯蓦地一僵。
便在他迟滞的间隙,锦虞连退数步,毫无意外地踩空,身子一倾,蓦地跌滚下了山坡。
谢怀安一惊,忙不迭伸出手去抓她,却只有一片衣角从手心滑过,和掉落脚边滚动的一盏宫灯。
“公主——”
事情来得意外,谢怀安脸色一白,愣愣望着脚下魆暗的雪渊。
他很快寻回理智,压下慌乱:“所有人,立刻分寻九公主,务必将人安全带回来!”
身后有兵卫踌躇着提醒:“可是统领,陛下交代过,此事万不能惊动池将军……”
皇帝怀有私心,故而金吾卫此行隐秘,谢怀安自然记得。
谢怀安也知道,这位池将军,便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池衍。
嘉延三年,是他亲率赤云骑,以无可匹敌的武力兼并了晋、宣二国,打破了天下四国并立的格局。
时至今日,新帝登基仅有五年,楚国便就政局稳固,军力强盛。
半月前楚军大败东陵,也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是以,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
楚皇欲强迫九公主为妃的事,倘若被池衍知晓……
谢怀安皱眉,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复杂光色。
*
覆压枝头的霜雪未待消融,又有新雪如琼玉般纷然碎落。
雪絮皎素,一片一寸飘降下来,轻轻落在她披散的墨发上。
“姑娘,姑娘?”
“该不是从山顶掉下来,咽、咽气儿了?”
“不至于吧,这么缓的坡,顶多废只胳膊断条腿!元青,你知会将军一声去。”
“可将军在沐浴啊……”
耳边喧噪不止,锦虞不耐皱眉,一片模糊的意识点点回温。
她慢慢睁开眼睛,便见一众战甲骑兵,低头一瞬不瞬观望着她。
“哎,醒了醒了!”
不知在雪地上昏倒了多久,锦虞虚浮着爬起来,身上跌疼了,忍不住低低呻楚。
她还活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缺胳膊少腿。
光亮落到眉梢,锦虞这才看清他们身后是一片营帐。
数簇火把灼灼燃着,将那面楚国旌旗照得一晃一明。
但锦虞没有注意到,另一侧还有面印了“池”字的赤金色帅旗。
火光跳跃在夜色间,一霎映亮了她瓷白无暇的面容。
她一袭胭脂锦裳,刺绣金丝雀翎,百鸟衔枝,腰间一根黛色织云衿带系出玲珑曲线。
只不过此刻她衣发皱乱,略显狼狈,但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皎美的容颜。
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深更半夜,会有个这般貌美的姑娘从天而降,虽看上去落魄,反倒衬了几许无害娇怜的意味。
锦虞怔愣良久,猛地清醒过来。
这里难道是楚军营地……
她一惊,未作多想,忍着脚上的疼痛反身就跑了开。
营地驻扎在山丘背风处,三面环山,仅北面一条出路,亦是守卫重重。
锦虞逃不出去,很快便被他们围堵到了中营一座军帐前。
此帐显然与旁的不同,是用阔气的牛皮和羊毛毡捆绑搭建的,分明是行军的营帐,却甚为雍容贵气。
这遭经历下来,锦虞身心俱疲,双唇冻得发白,雪肤也微泛异红。
她都跳崖寻死了,没想到还是躲不开楚军势力。
锦虞一时无措,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她伤脚一崴,倒向身后垂落的帘幔。
她低呼,整个人蓦地栽进了帐中。
众人都来不及阻止,原地愣住。
为首的元青怔怔道:“要完……”
*
偌大的帐内,两盏光玉琉璃灯透亮高悬,一室溢彩烁目。
锦虞吃痛闷怨,再摔下去,她非残了不可。
她咬着牙支起半身,目光触及前方,顿住。
银丝绣线的软罗幕帷,自四面静静垂落,脚下的云纹朱锦长毯一路铺展到纱帷最深处。
透过虚掩的纱帐,一鼎落地螭兽鎏金熏香炉,缭绕轻烟。
又似有水波雾光,随之轻漾。
光影恍惚,帐幔上朦胧勾勒出一人挺拔颀长的身影。
楚国的将士,都如此骄奢安逸的吗?
锦虞半疑半惑,慢慢站起身来,向纱帐内轻步走了过去。
四下悄然,只有里边似有若无的动静,和她腕间轻微碰撞的瓷铃声。
锦虞轻轻拂开帷幔一角。
只见暖烟迷离,男人背对而立,上身半裸,肩背肌理线条完美,后敞的流云丝衣正穿到一半。
那人缓缓偏过头,侧颜轮廓初现。
锦虞呼吸一窒,第一反应竟是非礼勿视,倏地转过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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