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佛祖定会保佑施主。”知意双手合十,端方正派,对香客道。
待人离去,他迅速跑进佛堂,抱着油纸包凑到墙边,眉开眼笑:“阿意阿意,下雪了,你快出来。”
梅知意谢绝了他的挽留,养好伤后便回了本体,两人名字相同,因而他每次都唤“阿意”。
雪发雪衣的青年出现在梅树前,灵体受创后他睡了一整年,若不是知意呼唤,他几乎就睡过了初雪日,他揉了揉眉心,散去些许霜意:“知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啊……”知意拉着他去往一旁的石桌,然后献宝似的将怀中的东西递过去,“山下香客送的,镇上铺子的酥点米糕,还热着,阿意你尝尝。”
他是少年心性,活泼爱闹,得了新奇玩意儿就想着和自己的好友分享,平生十几载,他只有梅知意这一个友人,一腔热意也都给了这人。
油纸包一打开,米糕还冒着热气,知意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一昧不让他下山,这米糕他也没吃过。
明明已经过了十多年,梅知意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冒冒失失扯住他衣袍的小和尚。他那时听到小和尚吵着不喝姜汤,一时好奇,便现了身,谁知这小娃娃自己生着闷气,竟然在雪地里乱画,他沐浴佛光,第一次见这等放肆的出家人。
鲜活得如同暖阳。
梅知意唇角微弯,霜意消融:“你吃吧。”
“你吃!”
两人退让了个来回,谁也没伸手,最后相视而笑,一昧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担忧之色。
“师父!”
一昧点点头:“知意,梅施主。”
知意托着腮好奇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师父,你怎么穿得这样正式?”
一昧几十年如一日,总穿着他那件朴素的麻布僧袍,今日却换了一身金缕法衣。
梅知意眸中情绪不明,最终什么也没说。
昔日扯着自己僧袍亦步亦趋的小娃娃已经比自己高了,一昧目光恬淡:“为师即将圆寂,你明早启程……”
“师父!”知意慌忙起身,“师父你是骗我对吧,师父你一定是骗我的,师父,师父……”
他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一昧摸了摸他的头:“知意,听我说,今夜我圆寂后,你要立刻下山,你生时负祥瑞,佛骨丹心,应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切勿囿于世俗人情。”
白白软软的米糕从热变凉,终究没人品尝一下。
佛堂里点了长明灯,大雪覆盖了漫漫长夜。
知意跪在佛堂内,一昧在世间只他一个牵挂,最后的送行也理应他来做。
梅知意站在佛堂外,对着佛堂内躬身一拜,一昧救过他,恩情难偿。
两人静默无言,一直守到后半夜,一昧圆寂,知意紧紧攥着手中的佛珠:“阿意,我生来孑然,自记事起就跟着师父,我随他出家,相伴十几年,他总是不爱笑,只会给我讲佛经,还会逼我喝姜汤,他熬的姜汤特别辣,我每次都告诉他我不喝,但是他每年冬天都煮,非要我喝一大碗,他,他……你说,他是不是特别不好……”
梅知意垂下眼睫,静静地听他讲,讲过往岁月,讲那个刚刚离开的人。
“阿意。”小和尚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他哭得嗓子都哑了,说出的话轻缓沉抑,“阿意,我没有师父了。”
他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却突然之间没有了笑容。
梅知意迟疑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知意,你还有我。”
“二位情深义重,令吾好生感动。”
带着讽意的熟悉笑声突兀响起,令两人一震,梅知意迅速反应过来,将知意护在身后,他掌心寒光狰狞,弯刃指向半空。
“小妖,看到你好好活着,神思清明,吾很欣慰。”男人指尖抵上刀锋,任由那寒光划出一道血色,他将指尖点在唇上,尝着那点血的味道,哭脸面具在长明灯下显出鬼魅之态,他打量着梅知意,忽而勾唇,“自断灵体,为了救你,老和尚花了不少心思吧,一生功德散尽,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真是活该!”
知意踉跄上前:“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功德散尽?”
梅知意眸光一暗,心里没由来一慌,他左手持刀丝毫不见畏惧,飞身扑向来人。
面具男不紧不慢地躲开,带着笑意的声音尤为恶劣:“老和尚没告诉你吗,佛前无妖,他救了这小妖,须得化去一身功德,他是你佛的罪人,罪无可恕唯有一死。”
知意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久久没有出声。
梅知意心中慌乱,趁隙望去,正对上一双空寂的眼瞳,风雷初动大雨倾盆,一眼就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面具男趁机来到知意身后,匕首抵上他的脖子,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轻笑:“小和尚,吾想与你做个交易。”
说着,面具男将匕首翻转,刀面在知意咽喉处拍了拍:“佛与妖殊途,你杀了那小妖为你师父报仇,吾放过你,如何?”
脖颈处的匕首冰冷,知意颤了颤,偏头看向身后之人:“此话当真?”
在他出声之时,梅知意握着弯刀的手抖了一下,愕然一瞬而过,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眸底只余一片苦涩。
罢了,终究是他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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