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似乎并不是直接来寻的直郡王,身上沾染着深夜的露气,闻着微凉,他举了举手上提着的酒,笑道:“从京中带来的佳酿,思来想去,只有大哥能陪弟弟喝上一场。”
直郡王并未搭话,略带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太子,须臾,侧开了半个身子让他进来。
二人并未多言,太子拆酒,直郡王寻杯,酒喝了大半两人皆是微醺,太子忽道:“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直郡王冷笑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爷有事便说事吧。”
太子笑了笑:“请大哥附耳过来。”
直郡王嘴角轻撇,面露不屑,却并未犹豫,倾身凑了过去,听见太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当即大骇:“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荒谬!”
他掷开酒杯,拧眉道:“时候不早,我要休息了,太子爷慢走。”
太子并未动,缓缓放下酒杯道:“保清,你做了如何,不做又如何,往后怎么样随得了你意吗?”
那一声“保清”喊的直郡王身形微震,扭过头呵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疯得不轻,嫌我活的太长了吗?”
“活有什么好,死有什么不好?”太子轻轻笑了笑,眼尾显出几条细细的纹路,“反正……你逃不掉的,就当帮帮我,如何?”
“不如何。”直郡王撇过头,声音低下来:“太子爷慢走。”
太子这次顺从地站起了身,他知道,直郡王这是答应了。
他提着一壶酒而来,双手空空的离开,走过夹板,望着黑沉水面,摇头笑道:“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
河风砭骨,醒了太子的酒意,他收回目光,拖着脚步悠哉悠哉地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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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梁九功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话,说完便跪伏在地,等候着雷霆震怒。
然天子却并未发怒,他只是用那眼尾下垂却依旧射出锋利目光的眼睛刮过梁九功,又移开目光,沉默着。
三十二年前,他立尚在襁褓之中的稚儿保成为太子,随后将他带到乾清宫亲自扶养。
三十二年后,由他一手养大的太子在江南的河流上,望着河面哀叹: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
帝王身子依旧硬朗,太子还要继续做太子,不知多少年。
康熙问:“他让老大帮他做什么?”
梁九功回:“距离太远,声音太小,盯着的人没听见。”
康熙眼神渐渐沉下来,太子了解直郡王,他也了解,不难看出,直郡王答应了太子所求之事。
是什么呢?
二月十五,帝舟抵江南台庄地方。康熙亲自询问农事、生计,回程时当众斥责皇太子行为轻狂,不重百姓。又责直郡王不敬太子,枉为人臣。②
回舟之后便罚了太子和直郡王二人禁闭,无召不得出。
直郡王心知他与太子深夜饮酒被康熙知道了,皇父这是在借故敲打他们,不由忿忿:“真是被那厮连累了。”
随侍颤抖跪下,被直郡王烦躁挥出。
太子心态平和,在房内认真悔过,翻看了不少农时水利之书,算是打动了康熙,早直郡王半个月被解禁,因而得以接见江南学子,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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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四贝勒第四子满周岁,宴请京中诸皇子于四贝勒府,共观抓周礼。
午宴之前,四贝勒府前院正厅中摆了一张大案,上面铺着红绸,红绸之上放了各类书籍、笔、墨、纸、砚、刀、枪、棍、棒等等。
小鱼穿着簇新的红衣,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裹在衣服里也看得出壮实,额间点了一处红,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子。
福晋和魏紫一左一右坐在胤禛身侧,皆关注着小鱼的一举一动,不知事实的看过来怕是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生母。
胤禛则是扫过整个正厅,确认没有奶酪、甚至没有吃食才放松一二。不论怎样,不会捞碗奶酪便成。
小鱼抓住一方印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左右看了看,径直抱着印章走到胤禛身前,一手抓着印章,一手抱住胤禛大腿,奶声奶气道:“阿玛。”
这意外之喜砸到胤禛身上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笑说:“弘昭做得好。”
堂下观礼的人纷纷说起吉祥话来,魏紫同样惊讶于小鱼喊了阿玛,福晋笑过之后却扫了一眼小鱼手里抓着的印章。
——是胤禛的公章。
那就必然是胤禛自己放进抓周的物件里的。
福晋怅然,若是弘晖还在,胤禛还放不放呢?不过虽然弘晖不在了,却有了个弘昭,他样样都像弘晖。
只有胤禛听到了小鱼紧接着的下一句话,他说:“阿玛,吃。”
这是在用印章跟他换吃的。
胤禛只在小鱼面前用过一两次印章,小鱼竟还记得那是他的东西,特意拿来与他交换。
胤禛捏了捏小鱼的嘴,哭笑不得:“吃,给你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鱼听得懂,立刻就天真烂漫地笑了,把印章留在胤禛膝盖上,往右一趴,趴到了魏紫怀里,脸颊肉都被挤得鼓鼓的。
胤禛拿起印章,笑了一下,唤人把小鱼抱下去了。
抓周礼后,午宴将开,男女客分厅。
福晋同魏紫一道走着,夸赞道:“你将小鱼教的很好。”
那是当然,那可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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