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万中华沉默的赶着马车, 眉毛紧皱, 双眼利剑般的紧盯着眼前的道路。
道路崎岖, 间或会有不平的石子和土块,一路摇晃,如果走到了边缘的位置, 可能整个车都翻到山道下面去,十分危险。
几个孩子大约也察觉到了此刻的氛围不对,万志高小心翼翼的握着万幸的手, 像是个小太阳攥在手心里,冒个头, 小心翼翼的说, “宝姐, 老幺咋了……?”
万海洋听着这话也不由得抬起了头。
王艳红怀里抱着老小, 孩子起名为万海清, 和万海洋也算是相对的两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一家人,因此万海洋是坐在中间的。
万幸眸光一闪, 想到那个甚至才刚刚会走路没多久, 和万海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说道, “吃到死老鼠闹肚子了,现在在医院。”
“那他有事儿没呀?”万海洋问。
这个……万幸还真的说不好。
这个年代的老鼠药属于剧毒型产品,即便后世可以用透析原理将药物中和后再急救, 之后有条不紊的进行洗胃等操作,可现在不是后来。
人命在这个时候,更多是全看运气的。
想到这个年代下人均普遍寿命,万幸就忍不住心头沉甸甸的。
她摇了摇头,头一次无法说出什么宽慰人的话,却又更说不出打击的话,只是说,“不知道呢。”
一路沉默着的万胜利终于头一次开了口,说,“肯定会没事儿的,肯定会没事儿的……”
他一直重复着一段话,万幸看了看他,万胜利双手紧紧地攥着,不知道这话是在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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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的能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车上的万家人不由全都精神一震。
“快到了。”万幸振作了一下,打起精神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驴子驾着车往前又行了一段,万幸眼睛好,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医院大门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树下的身影。
她心里一‘咯噔’——那是万报国。
“妈妈,我好像……看到四伯父了。”万幸迟疑了一瞬,回头说道。
车上的几个大人一愣,几乎是在瞬间,就同时直起了身子,伸着脖子往医院大门口看。
不多时,车辆到了门口。
万中华把驴车拴在树上,大晚上的,也不怕被人顺走,毕竟还有看门的人在这。
万幸被陈晓白抱下驴车,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树底下呆坐着的那人。
确实是万报国。
不止他一个人,在他的身边,还围绕着不少穿着朴实的乡亲,按理说人多热闹,可在他们周遭,却只能感受到一种名为悲伤和绝望的情绪。
夜晚安静,声音传的也就更远。
“节哀吧,这年头,天灾**的都不好过,娃没了,好歹走得快,没啥痛苦。”
“是啊,孩子还小,啥都不知道,再生一个就是了。”
“就是,趁着你还年轻……”
张敏静疾行的脚步霎时间停下了。
旋即,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雪花点点疯狂涌上,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了手心一抹滚烫的温度,她一低头,才发现是万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用自己的小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好孩子……”张敏静声音喑哑,颤抖着用手摸了摸万幸的头。
万幸看了眼树下的人,浑身充满着茫然无助,可人到了某种时候,反而是流不出眼泪的。
她喊了声,“四伯父!”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深夜响起,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去,不少乡亲自发让开了路,大概看出来了,这是一家人。
一行人走到了万报国身边。
万报国这才抬起头,双眸和鼻尖通红,脸上却没泪痕,只眉骨间的沟壑更深,相当疲惫的样子,“娘……”
张敏静看向了万报国怀中像是正在熟睡中的孩子,颤巍巍的,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说,“孩子……咋样了?”
万报国终于捂住了脸,摇头,带着哭泣的声音说,“孩子没了,没了——!”
四周不少看到了全程的人,听见这一声悲悼,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
有热心人主动说,“孩子送来的时候,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连喊都不会喊了,只知道打摆子,大夫抢救了半个小时,也没抢救过来。”
“是啊,我看那小大夫,大冷天的急的一身汗,身旁的几个护士都哭成泪人儿了,设备该上的都上了,也没能把孩子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有人抽起了烟,烟雾中沉默的点点头。
张敏静终于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夜幕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长吟。
万幸也忍不住看向了老幺。
她甚至连这个孩子叫什么都没能记得住,乡下孩子众多,基本也都想着赖名好养活的道理,没谁喊大名,整天都是‘狗蛋’、‘狗娃’、‘水娃’之类的叫着,像万志高那种能叫‘小高’的,都已经是寥寥无几了。
老幺一直都叫老幺,不光是万家的人,就连二房的人,大概问及他的大名,都没几个会知道的。
万幸忽然扭过头,重新看向了驴车。
万胜利自始至终都只站在驴车的边上,一步都没过来。
她目光一转,却见睡了一路的万忠军摇摇晃晃的从驴车上爬下来,脚步虚浮,但却似乎终于醒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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