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这么些年,老孙头细细想来,可能也就是万幸在的那几年,他过的算是最开心的了。
老孙头拍拍屁股,说,“赶明儿你得了空,就来我这,我跟着你一起走一趟贺家。来,爷爷送你出这片胡同口。”
万幸也没拒绝,“成,我明天下了学就来找您,时间也早,带您去认认门路。第一天就看看就行,能治就治,不能治您也想想办法帮忙给人减轻点痛苦……”
絮絮叨叨的一路走,老孙头时不时点个头,有模有样的,背影看上去,当真像是祖孙俩。
——这种老北京胡同,一贯是她能进得来但是出不去的,更遑论她进来的时候勉强算是白天,可这离开的时候,却已经夜幕低垂了。星星都快挂在天空上了,哪儿还容得她去认路啊。
万幸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心想这路痴,也果然是会传染的啊。
*
谭睿回学校的时候,正巧路过了一家邮局。
想了想,他还是进去拨通了一个电话,对着那边的男声说道,“您好,我是谭睿,我要找贺知洲。”
那边让他等了一会儿,紧接着,过了不久,就出现了一个声音还带着些微喘的男声。
贺知洲的声音从对面响起,有些深沉和粗噶,说,“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谭睿声音柔和,有一贯读书人的文气,斯斯文文的说道,“今天我在高中校园里面,碰到了小宝丫。”
许是太久没听见这个名字,贺知洲有一瞬的迷茫。眯了眯眼睛才说道,“她跑那去干什么?”
谭睿想了想,说,“可能是早恋?”
贺知洲:“……”
他沉默了一阵子,说,“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她今天来的时候,是带着弟弟一起过来的。在操场上蹲了半天,据她弟弟说,她一直在盯着一个长得特好看的军官看。”谭睿话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笑了,“还是听她弟弟说,那个军官,长得很像你。”
贺知洲也不知道什么心态,在这里突然‘哼’了一声,带着股说不明意味的笑声,说,“瞎闹什么。那小丫头肯定不是早恋,她去高中肯定是有别的念头,谭睿,不该想的别想,你不想想她今年才多大。”
“我当然知道。”谭睿说,“但是我也知道,你爷爷嘱托过我,没事儿了多和你谈谈心,别让你真把这一条命当玩儿似的,随随便便就给丢了。你但凡是死了,可也得想想你家里的二姐和大哥。你二姐操持家业已经很辛苦了,说句不好听的,一旦你爷爷去世,整个贺家,是谁说了算?你真要让你哥还是让你姐,肩上扛着那些世俗眼光,一步步的跪在那些人面前,被千夫所指吗?”
贺知洲一咬牙关。
谭睿说,“你既然觉着那小丫头好玩,平时没事儿就多去找人家玩玩。万幸是个好孩子,在她身边,起码你也有点活气。”
贺知洲想了想,随后说,“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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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之后,谭睿捧着书,施施然的离开了邮局。
打小报告这事儿,他干的次数多,也不差这一回了。
他和贺知洲,从幼年时到现在,已经处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生活状态里面。
贺知洲从前无拘无束,顶上有老爷子惯着,底下有他二姐顶着,他乐意当一个顽主,混迹北京城,今儿跟谁干一架,明儿又去跟谁闹一波,这都没事儿,年纪小,也有人顶着。
说好听点,就是孩子小,性子野,天真烂漫了点,是个有血性的少年。
而他那时候,赶上文化变1革,处处束手束脚,站在了人生一个低谷期,束手束脚,胡乱的硬挺着脊背,非要保持那所谓的一身文人傲骨,被贺知洲整天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
后来他知道,贺知洲想激起点他身上的活气。
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贺知洲越长大,就越知道他自己生长在一个泥潭里,不是混不下去,就是他有点累了,索性把战场当成一个游记场,次次也就他冲的最猛,伤的最终。
这如同火箭一样上升的军衔,却都是拿命换来的。
贺家老爷子几次找他谈心,话里话外说的,不外乎就是这唯一的一个孙子了。
迎着夏日夜晚的凉风,谭睿提提眼镜,埋头走入了高耸而立的职工宿舍。
他们这一代人,谁也都不必谁好过。
*
万宝丫迷路了。
她黑着脸,盯着一边儿老头看,说,“你不是说你认路吗?”
老头儿比她还冤枉,满脸无辜的说,“我就是认路啊,但谁知道那边修路给堵了啊,它这一堵,那我可不就不认识路了嘛!”
万幸:“……”这话说的可太理直气壮了,她简直是没法反驳。
半晌,路越走越偏,要换个人,万幸这会儿早就一板砖拍上去了,换成旁边这老孙头,她也说不了什么重话——好歹人家在自己幼年时几次上门无偿针灸,否则就算是她活了过来,残余在体内的蛇毒和老鼠药的余力也得让她成个病歪歪的西施娘子。
一老一小手拉着手,时不时的斗嘴絮叨一番,老孙头还挺开心,见了人就说是自己孙女儿,万幸也给面儿,见了人就说老孙是自己爷爷。
走到一个拐角,万幸累了,一屁股坐下,说,“孙爷爷,您还没告诉我,您大名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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