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们不能再给沈掌柜添麻烦了。”
行宫冰窖设立在十分幽深的山洞之中,这是燕山的天然山洞在经过人工开凿后建成的巨大冰窖。
这里会藏下燕山冬日的冰,到了夏日成为皇室贡冰的来源之一。
可以说,整个炎京除了皇宫的冰窖以外就数这里的冰最多。
沈错一进入山洞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为了保证冰窖的效用,山洞修得十分复杂,第一次进来必须由专人领路。
通道的洞壁上每隔一小段便插着一支火把,沈错跟着领路人走过七扭八拐四通八达的通道,越往里便越能感觉到寒意。
“郡主,长公主殿下就在里面。”
直到一个冰室之前领路人才停下脚步,室门处守着两名穿着厚厚冬衣的侍卫。
大概是因为里面实在太寒冷,景城以及侍女都守在山洞外头。
沈错内力深厚,在进来时拒绝了外衣,此时竟也感觉到了一丝彻骨的寒冷。
“母亲……”
沈错先前称呼柳容止母亲多少带着几分做戏的成分,但这一次,她的语气是全然的平静与自然。
母亲不过是她对柳容止的称呼,并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更没有深厚的感情。
只是姑姑希望她这样称呼柳容止,所以她就一直这样叫着。
“进来吧……”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了柳容止的声音。
沈错吸了口气,迈步走进了六面都是墙壁,只有一道窄门的冰室。
因堆放着大量的巨型冰块,冰室中的温度比通道中更低上许多。
里面既没有火把也没有明灯,只有夜明珠散发出的微弱荧光照应出柳容止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而在柳容止面前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由整块巨冰雕琢而成的冰棺。
里面放置的是一具依然面目全非,却依然打扮得整洁体面的尸首。
沈错目力极好,即便只有这点亮光也能看清里面的场景。
而柳容止已然半盲,光线强弱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差别。
“你是来向云破告别的吗?”
柳容止背对着沈错,虚弱的声音在室内产生回声后,听起来更加虚无缥缈。
沈错的目光从冰棺之上移开:“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在得知沈云破的死讯之后,柳容止便像彻底垮了一般。
沈错知道,她虽然还活着,但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母亲真的是爱姑姑的。只是她的爱既自私又恶毒,还带着几分可怜与可悲。
沈错此时才觉得,若母亲当初对姑姑只是见色起意那种程度,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柳容止轻轻叹了口气:“你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
柳容止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衣,腿上也盖着厚实的毛毯。
然而,她脸色苍白,口中呼出的气像是没有一丝温度。
“是啊,你早就长大了。云破把你教得那么好,我却才知道。”
“你恭维我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这不是恭维……”柳容止似是想解释,然而话说出了半句后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自嘲道,“是啊,无论是恭维还是夸奖,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走吧,今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与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我给予你的那些枷锁与束缚,从今日起就不存在了。”
“我没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在一起的人。我会完成姑姑的遗愿,守护好那些曾经的天明教众。
直到他们身上彻底脱去这一符号,成为不会再被你们防备的大炎子民。”
一直静坐的柳容止终于在此时动了,她伸手有些僵硬地扭动着两侧的轮子,似乎是想调转轮椅。
沈错看了一会儿,最终走上前去扶住了把手。
“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
沈错便蹲到了她的身前,柳容止伸手摸向她的脸,沈错只觉得那纤细的指尖比这冰窖中的寒冰更冷。
柳容止一边摸着沈错的脸,一边缓缓道:“我曾以为云破故意将你教得不谙世事,是怕你像我那么多心思。
后来我见你,觉得你人虽单纯,性子却还是极像我的。
任性、霸道,不喜欢的事便不爱听,必要时也能委曲求全……还有,最喜欢云破。”
“我与你不一样。”
“我知道……”柳容止细致地摸着沈错的脸颊,像是在透过她感受着另一个人,“你与我不一样。我很庆幸你是跟着云破长大的,因为我绝做不到像她那样教导你。你若是跟着我,一定会变得与我一样自私。”
沈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说得我有多高尚一般,我并不像姑姑那样心怀天下,悲天悯人。”
柳容止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呢?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原谅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虽总说自己志不在天下,但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在乎黎民百姓苦难的人了。”
沈错因这番话想起了姑姑,平静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我曾经问云破,当今天下大乱,流民孤儿数不胜数,你能救每个人吗?你猜她怎么说?”
沈错忍住哽咽,肯定道:“姑姑才不会想那么多,她只是无法对眼前有难的人置之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