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正院的路上要路过一片树林,那树林郁郁葱葱遮天避日,平日鲜少有人经过。一走进去便只听鸟叫声不绝,再也没有旁的声音。
修哥像是蕴酿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轻声问宁娘:“姐姐,爹他为什么让人扎我的手指?”修哥长这么大,只见过二老爷几回,虽然如此,他对二老爷却一点儿不排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父子天□。
宁娘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春晴和白萱远远地跟在后头,靠得并不近,像是故意给他们姐弟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宁娘没有立马回答修哥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修哥告诉姐姐,你喜欢爹吗?”
“喜欢。”回答得不假思索。
“为什么喜欢?”
“小的时候别人都有爹,就我没有,我一直想有个爹。爹对我很好,娘过世的时候,爹见我哭得伤心,还给我擦眼泪呢。”
宁娘摸了摸修哥的脑袋:“你喜欢爹,爹自然也喜欢你。爹想长长久久地把你留在他身边,所以扎了你的手指。你以后要听爹的话,这样爹就会一直喜欢你了,知道吗?”
二老爷虽然不是什么好鸟,毕竟是他们的亲爹。所谓虎毒不食子,在这个父为纲的社会,做子女的孝顺父亲,总是不会错的。
修哥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一向很信任宁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以后一定听爹的话,听姐姐的话,不惹你们生气。”
宁娘觉得这个是机会,就顺着这个话题讲了下去:“不仅要听我们的话,母亲的话也一样要听。”
修哥有些不乐意了。他毕竟十岁了,懂的也不少了。他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死了,也知道二太太不是他的亲娘,更知道他是自己父亲的妻子。对这个明明陌生却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修哥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回答?”
“哦。”修哥不甘心地应了一声,把头低了下去。
“你若听母亲的话,爹就会高兴,爹一高兴自然就更喜欢你了。母亲也会喜欢你的,这样可好?”
一祭出“爹”这个法宝,修哥立马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宁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小孩子说话真是费劲儿,非得这么拐着弯儿说。他若再长个几岁,自己还能摆事实讲道理。他若再小个几岁,对父母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倒也好办。
偏偏他就处在这尴尬的年纪,连哄带骗的才能让他答应。不过往后日子长了,修哥大约也会明白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会察言观色了,他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知道住在这里和住在自己家会有许多不同。
因为这么一说话,路上就有些耽搁。宁娘到的时候,萍娘他们已经到了。除了小姐们,几位少爷也来了。二太太解释说,昨日几兄弟在先生那里不便过来。从今日起他们暂时放春假,先生也回家去过节,待到节后再重新开课。
宁娘也不管这是真是假,客气地与在座的三位哥儿互相见礼,又把修哥介绍给他们认识。
见礼的时候,宁娘留意多看了朗哥一眼。这一看倒让她颇为吃惊。她本以为银红自小在府里长大没什么见识,见到个相貌端正的少年便心有所属。没成想这朗哥真是人如其名,小小年纪已是俊朗不凡。
他的五官与二太太极为相似,偏偏轮廓却有着男子该有的硬朗。细致的五官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孔,有一种洒脱坚毅的气质。他微微一笑的感觉,就像是微风拂面,令人心里无比熨帖。他往那儿一站,身形颀长挺拔,又带有几分书卷气,整个堂屋都似乎亮了几分。
宁娘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没见过长得如此出众的少年。所谓的美少年,长的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因为被朗哥的容貌所惊叹,宁娘甚至都没记清另两位少爷的长相。文哥和武哥大约也感觉到了这种冷落,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文哥性子急,悄悄凑到武哥耳边道:“怎么他事事都要占先,连自家姐妹都多看他几眼。”
武哥性子稍温和些,只是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有几分感叹。说到底,他们真是什么都不如朗哥。出生家世先不说了,长相就不及对方十分之一,才学也远远不及。
他们三人中朗哥年纪最小,但诗书断文的造诣却比他们高得多。平时一起上家学,先生总夸朗哥,对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多有不满,偶尔还向父亲告状,害得他们好一顿骂。
有些人真是得天独厚,别人没有的他都有。
朗哥与宁娘见完礼后,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文武两兄弟的上首,像是没注意到他二人的不悦。宁娘也领着修哥坐到了萍娘的上首,低眉顺眼不再说话。
萍娘性子躁,当着二太太的面已是难掩怒容。自小她就看不惯宁娘。若说莹娘也就算了,好歹是二太太亲生。可她陆婉宁算什么!一个没娘的野丫头,居然事事压自己一头。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竟还把她当嫡出小姐对待。要知道她娘当年可是因病要被休的,若不是父亲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最终选择了和离,这宁娘在陆家哪里会有这般的地位。
宁娘不在的这两年,萍娘过得很是惬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莹娘年纪小又不爱说话,琳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她整日里在二太太面前讨巧卖乖,时不时地也觉得大家拿她当嫡小姐看待了。
如今宁娘回来了,她又是一朝被打回原形,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虽然她比宁娘大了两岁,但因为是庶出,还得屈居于她之下,坐在她的下首。再看看她那两个弟弟,也只能被陆明朗压着。他们三兄妹还真是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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