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己所欲,必得强加于人的女子,自己寻到了好姻缘,也不会就认定女子只有依附男人才是福气。
三四十岁的宫人想要寻一份不错的姻缘是有些为难,还不如自己立了门户,做些小生意,不必受男子舅姑的束缚、瞧别人的眼色,也能安稳过一辈子。
她心里面盘算了一番,大致定了章程,准皇后的身份给了她许多便利,可以向皇帝单独进言,也无需顾及道长会生她的气,皇帝既说她可以随意处置这些女子,这些小事也不算什么。
“既是这些姑娘有如此志气,那便要劳烦几位帮我留心一些,愿意自立门户的女子日后都有何打算,若是切实可行,我也会向圣上再乞一份恩典,让户部立新籍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嘉姝教人拿井水湃过的切块西瓜分赐给女官,她不过是要动一动口,剩下拟单子再细分类别的事情自然是由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去做。
于那些女子而言难如登天的事情,皇后如此轻飘飘地答应了,甚至对女子不嫁微露赞许之意,这桩差事的轻松让几位女官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们同属尚宫局,这些事情也是做惯了的,见皇后让人取了写奏折所用的竹纸徽墨,知道帝后之间有些不愿教人知道的话要说,略用过两三块西瓜,也就起身跪安了。
像是朝中高官,大多有幕僚代笔,但温嘉姝日前没什么要事,兼之又是给皇帝的第一封奏折,不愿意找人代笔,只让绮兰研墨,自己执笔书写。
头一回写正经的奏疏,她也颇感新奇,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都能写出几页纸来,到了后来,都有些不像是请求皇帝允准批阅的奏折,反而像是情人间的书信。
绮兰看自家娘子兴致勃勃地吹干微湿的墨痕,忍不住笑她道:“娘子之前还抱怨那些朝中大臣,又没有什么要紧的军国大事,做甚给陛下写洋洋洒洒数页纸,害得陛下眼酸,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写得比那些大人还要多?”
“那怎么能一样!”
温嘉姝忽然被人抓住了短处,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那些大臣他日日都见,又不是他心爱的人,看久了当然要烦。可道长这样喜欢我,难道能日日来见我么?”
爱屋及乌,道君喜欢她,怎么会嫌她写得太多?
绮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家娘子的厚脸皮,反倒是被温嘉姝捏住了自己的脸颊。
“你现在也年轻得很,怎么就不知道找个心爱的男子开开窍呢?”温嘉姝感受着手底下柔嫩的少女肌肤,忍不住叹息道:“都说仆婢随主,你一点风情都不解,哪里随我了?”
她不去看绮兰欲要分辩又惧于自己淫.威的委屈眼神,看着自己端庄工整的簪花小楷,满纸正经,想着道长御览奏折时的神情,忽然起了些不正经的心思。
“绮兰,你去叫郑力士来,让他把这奏折呈给圣上。”
绮兰如蒙大赦,安置好了墨条,立刻出去寻人。
屋中人没有原先那么多,温嘉姝也就不用两个宫娥来打扇,一并也打发她们下去。
窗外蝉声不断,更衬一室幽静,原本坐满了女子的小间忽然只剩了她一人,任她想做些什么坏事,也没有人发现,温嘉姝轻手轻脚地下榻,坐在妆镜前厚涂了口脂,转回来在奏疏落款处翩然落下一吻,奏章洁白胜雪,徽墨玄色浓重,忽然其间多了两道浅浅红痕,女子小巧丰润的唇形跃然纸上,失去了原本的正派之风。
她身处温府,皇帝鞭长莫及,她也不怕道长会在太极殿内咬牙切齿,唯恐天下不乱,又执笔在“臣妾温氏”的后面提笔写了一句,趁着郑秋未至,连吹了几口长气,看着墨痕微干,忙放进了盛奏折的匣里。
……
太极殿内,圣上让敏德捧了三封奏折到温晟道面前的地上,他知道温晟道有隐退之心,但没想到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耿直人,他装聋作哑,将温晟道乞骸骨的折子留中不发,他就又上了好几道折子。
“司空是对朕有所不满,才想着如当年一般,要辞官归隐么?”圣上坐于御座,看着温晟道跪在地上,也有几分感伤:“朕欲与司空做千古君臣的榜样,未曾想司空中途意欲弃朕而去。”
当年他危难之际,这些旧臣对皇帝是披肝沥胆,誓欲死节,但到了共富贵的时候,他昔日的近臣对上天子多生惶恐,难似往日亲近,也教称孤道寡的皇帝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他要娶阿姝,就让温氏一族这样惶恐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温晟道以额触地,斟酌道:“圣上是千古圣明之君,岂是末帝所能比拟。是臣年迈无用,不堪陛下重赏,臣女既得陛下垂爱,臣也该解甲归田,与夫人共访名山。”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叫起,显然还是心内难平。
“狡兔死,良狗烹。敌国破,谋臣亡。”那双镶嵌了翡翠的乌履步到了温晟道面前,圣上道:“司空是怕朕效仿高.祖杀韩信?”
“圣上待臣等已是极为优容,臣不敢心怀怨望。只是臣位列三公,得封公爵,臣妇得蒙陛下恩赏,另赐国夫人之号,臣女入主椒房,温氏满门受尽皇恩,富贵已极。”
“臣本布衣,幸得圣上赏识而有今日荣华,近来颇觉体力衰退,不复当年之勇,愿乞骸骨归乡。”温晟道伏地道,“前朝皇帝以外戚故,拥兵自重而得天下,此等作为纵使臣不愿效仿,但异日若有流言,臣恐皇后难以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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