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便将他们的身份昭告天下,那便不过是仰仗温皇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眼下还有谁敢这样讲?便是帝王麾下大将,亦不敢保证北上征伐近一年,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尽数拿下!
帝王封钟肃为辅国公,又将钟达钟不破等人各自册封,从此温皇后便有了强大的外家,只要她的肚皮争气,只要她能生下中宫嫡子,这储君之位是谁的,还用猜?
殿下们慌了,出宫与儿子同住的宫妃们也慌了,从前他们便十分忌惮温皇后,官家为温皇后这般铺路,岂不是不给他们活路?便是家世相对而言较为出众的方姬,也无法与辅国公府比!
官家并不掩饰自己对温皇后的偏爱,他的宠爱不容置喙,不仅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还为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世人皆知,毫无避讳。
但比起殿下们,还有一位最慌的,慌到连话都不会说,恨不得躲进床底下再也不出来的。
那便是前赵国温国公温俭,他的腿由于之前私入赵宫被打断后,靠自己爬回了家,他们被从温国公府赶出来时,本来便没有什么值钱物什,二房三房又要分家,这一通闹腾下来,大房这边更是雪上加霜,连温夫人都没有功夫跟妾侍们勾心斗角的争宠,为了温饱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做绣活。
攒下来那点银子,去除吃穿,还要给温俭看腿,请不起好大夫,用不得好药,温俭的腿自然无法恢复如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十分难看,再后来三女温若华失踪,整个人宛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找也无从找起,温俭才明白何谓生不如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自出生起便是国公世子,锦衣玉食挥金如土,每日只要风花雪月,不知当家柴米贵,一朝跌落云端,隐姓埋名不敢说自己是温皇后生父,恨不得把头夹在胸口,原以为这样已经足够凄惨,但好在还留了条命,直到钟家复起,得封辅国公,温皇后的外家一朝得势,连深居简出的温家人亦得知,温俭吓得当时便从床上翻了下去!
饶是过去二十年,他也忘不掉当年钟氏一族被赵帝流放,自己是如何明哲保身、避之唯恐不及的,虽说那是温老太君的决策,可钟肃能听他解释么!再加上还有钟达……
思及当年求娶钟楚,被钟氏父子四人威胁的场景,温俭那双已不良于行的双腿愈发颤抖,他的腿阴天下雨便刺痛入骨,钟老将军可是说过,若负楚娘,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岂止是负了楚娘?他根本就是逼疯了楚娘,逼死了楚娘!又将与楚娘所生之女关在国公府小佛堂十年,送给赵帝那样的昏君,根本就是无谓她的生死!
钟肃怎么可能放过他?钟达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他们会杀了他的,一定会杀了他的!
温俭宛如见鬼一般,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发出恐惧的吼叫,钟肃还没来找他麻烦,他已经顶不住这心理压力了。
温夫人闻声而至,见温俭毫无从前那副俊秀出尘的模样,心中不可谓不心酸,只是她又能如何?
只是她自舌头被割了后便再不曾开口说话,私底下独自一人时也试过,说出口的字句语焉不详,还不如不说,因此只到温俭面前,扶住他的手臂,表情关切。
“他会杀了我,他会杀了我!”温俭猛地抓住温夫人的肩膀拼命摇晃,不知想到什么,竟露出凶恶的光来。“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啪的一声,他竟甩了温夫人一个耳光,若非双腿不便,怕是还要踹她两脚,此时此刻,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什么花前月下红袖添香,温俭通通不记得,他只知道,自己当年并未狠心到那般地步,是母亲,母亲一定要他娶表妹为继室,而表妹也再三向他示好,他虽然胆小如鼠,害怕被钟家牵连,却也不至于无情到连自己的妻子都要逼疯……他不是故意的!
都是这个女人的错!是她蛊惑了他!
温夫人挨了这一耳光,捂住脸半晌没动弹,独子温善见此一幕,冲上来狠狠推了温俭一把,他本性格骄纵霸道,但随着这近两年的颠沛流离吃足了苦头,早明白温家现在是什么处境。
“阿父别总是将错推在别人身上!”
温善怒道,他今年也才十一岁,过了年将将十二,从前是国公世子时,他性情顽劣不爱读书,如今家中已无闲钱,想读也无处读,倒是将那欺软怕硬又自私自利的性子改了不少。“阿父不是怪阿娘便是怪瑾娘姐姐,难道这不都是阿父自己的错么!”
温夫人突然掩面痛哭起来,谁能想到温离慢会有这般造化?原以为早晚会死的短命鬼,竟被帝王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其他人便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温俭说怪她,温夫人心中真是无比痛苦,她能撑到现在,这般任劳任怨,便是凭借着与温俭的夫妻情分,如今却从温俭口中说出指责她的话,皮肉之痛,哪里及得上恶言如刀?
竟是将这半生恩爱尽数否认,温夫人只觉一阵恍惚,想到自己口不能言,长女瑾娘瞎了双眼,此女华娘不知所踪,独子温善又无钱读书,只因衣食以外的银钱都要花在温俭身上给他治腿,她这一生争强好胜一帆风顺,怎地临到这个年纪,却面临了这样的处境?
温俭心中惊恐至极,哪里听得去别人说话,儿子敢这样与老子说话,简直反了天!他正要暴怒,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这租住的房子隔音并不好,隔壁汉子打女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东边咳嗽一声,西边打骂孩子,日日夜夜,养尊处优的温国公怎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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