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感受到温离慢的诉求,他缓缓凝视着她:“杳杳,你不想让朕杀他,是不是?”
温离慢眨了眨眼睛。
“可是不杀他,朕心中难受,又要如何是好?”
她又眨了眨眼睛。
官家静静地望着她,淡淡道:“放开他吧。”
薛敏死里逃生,跪在地上更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杳杳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听杳杳的。”
温离慢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点力气,她看向寿力夫,寿力夫立刻明白:“娘娘是要见见小帝姬?奴婢这就去把小帝姬抱过来!”
说着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朝隔间冲,很快便将襁褓中已经洗干净吃完奶的小帝姬抱到温离慢身边,温离慢看了眼襁褓,露出一点匪夷所思的表情――怎么这样难看?
“娘娘有所不知,新生儿便是如此,待过几日长开了,就会变得白白嫩嫩,到时候娘娘一定会惊讶的!”
温离慢看了眼那个小小的孩子,她还在她肚子里时,她曾无数次想过这个小孩长什么样子,如今一看,虽然红扑扑皱巴巴,却有几分生得像官家,比其他殿下与帝姬们都像他。
官家却对小帝姬毫无兴趣,他从始至终眼里都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温离慢,温离慢见了小帝姬,夙愿已了,但她又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蹙了下,又看向薛敏,寿力夫连忙道:“娘娘放心,小帝姬身体康健,只是略微有些瘦弱,只要好生将养,日后定然长得茁壮。”
得知小帝姬没有随自己天生带有心疾,温离慢心满意足,她很快便不再把注意力分给小帝姬,而是看着官家。
寿力夫意会,连忙拉了薛敏一把,示意他退出去。
小帝姬睡得正香,寿力夫小心地抱着,出了内殿才敢问薛敏:“娘娘当真已药石罔效?”
薛敏惊魂未定,摇头:“娘娘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怕是不想官家伤心,再多再好的药,也不会起到效果了。”
她的病本来便是致命的,先天心疾者能活过二十岁之人寥寥无几,若是家境贫寒没有上好的药材支撑,幼年夭折的比比皆是,正因如此,太医院中有关先天心疾的记载极少,可供参考的病例亦是屈指可数。
寿力夫闻言,喃喃道:“若是如此,官家要怎么办啊……”
薛敏身为医者,早已见过人间无数生离死别,然而帝后这一对却不同,面对寿力夫的诘问,医者也回答不出来。
正如他当初与官家所说,倘若天意不成全,人力又能如何?
内殿中,温离慢一直看着官家,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丝毫恐惧不安,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这温柔的目光,官家从没有在她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得到过。
看着他的人,都厌弃他、仇恨他、畏惧他……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不是什么怪物,不是什么恶鬼修罗,而是她的郎君。
温离慢慢慢冲他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在他手心划了三下,顿了顿,又划了三下,官家才意识到,原来三月三竟又要到了。
“是啊,马上就是上巳节了,杳杳又要长一岁了。”
“朕……也要老了。”
过完上巳节,他便是不惑之年,而她也要满二十岁了。
满打满算,也就还有四五日,如今已是二月下旬,官家神情有些恍惚,时间怎地过得这样快?好似昨日才与她于赵国都城相遇,一眨眼便是三年过去。
除却在战场上厮杀,尽情释放内心深处的暴虐与戾气,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直到遇见她,觉得她有趣,觉得她可爱,觉得自己活着有了意义――但为何她来到他身边,却又要离开他?
倘若真有诸天神佛,他也想问问,为何命运肯眷顾他,却又仅仅只许他三载?
他不知爱情是这般甜美与苦涩交织,叫他怦然心动,叫他心如刀绞,如若知道……如若知道,他也还是会爱她。
温离慢不知道官家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现在就死,曾经在温国公府,看管她的嬷嬷常说她命不好,天生带着晦气,所以阿娘怀上她才开始发疯,又在之后死去,阿娘死在她五岁时,她尚且背负着克亲的罪名,若是她就这样死了,小孩也会被人说命硬克亲。
人人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岁,她偏不咽下这口气,偏要活过二十岁。
歇息了这样久,感觉自己似是有了点力气,温离慢动了动小手,想要被抱抱。
官家抱起她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浑身紧绷,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温皇后产女一事,官家并未令人隐瞒,寿力夫命人前去辅国公府报信,辅国公尚未来得及高兴,便听闻娘娘怕是要不好,他当时正在院中挖着地,准备种下刚寻来的葡萄藤,这是他特意请人帮忙找的,据说这个品种的葡萄十分的甜,即便是第一年结果,也无有酸涩之味。
葡萄藤跌落在地,辅国公踉跄数步,幸而被钟达扶住,自来兰京,他渐渐有了精气神,而宫中来人所说的话,瞬间让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变得无比颓唐,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岁,他问钟达:“难道这便是我钟家的命吗?”
钟达无言以对。
辅国公向宫中递了帖子,官家本不想见他们,可还是问过了温离慢,她靠在他怀里睡觉,呼吸轻浅,他不时要伸手去试探才能安心,听闻辅国公求见,温离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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