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想陪她去看江河湖海,峻岭高山,与她将世间一切美好之处走遍。
魏帝后宫警备森严,因着无妃无子,也没人敢朝这儿安插眼线,温离慢曾在宫中生活过,对这里无比熟悉,常常令寿大伴背地里嘀咕,寻思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头一回见面,怎地女郎语气态度都这般熟稔?
官家也是奇怪,前些时日还头疾发作痛苦难忍,如今瞧着倒像是完全好了,若是问怎样好的,连薛敏都说不出来,总之是好了,脾气也好的可怕,旁人脾气好,那叫正常,官家脾气好,简直可以说是惊悚。
叫寿力夫说,应当全是女郎的功劳。
女郎年纪太小,官家不愿她被人说三道四,便封锁了她的存在,不让任何人知晓,寿力夫有时都止不住怀疑官家究竟是不是……否则怎地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数年前原本是要选妃的,却在圣旨颁布之前,又取消了,着实令人费解。
该不会……是为了女郎吧?
真是匪夷所思,这两人,竟像是前世便认识一样,彼此相处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对方心中所想,当真是心有灵犀,官家有些小习惯,连寿力夫都不敢说了如指掌,这女郎却全部一清二楚。
记不清楚多少次睁开眼睛,怀里却没有熟悉的身体与芬芳的气息,他曾不许任何人出入太和殿,搂着她的遗物入眠,可连梦中都不能与她相见,醒来时更是抱着冰冷的衣衫出神,那种整颗心都被挖空的无力感,他再也不想品尝。
“官家。”
女郎笑意盈盈,“你醒啦?”
他眉眼柔和:“嗯,醒了。”
温离慢扑进他怀里,习惯性把小脸往他肩头蹭一蹭,“官家如今温柔许多,都不凶我了。”
“朕何时凶过你?”官家下意识道,见她要反驳,随后又补充一句:“便是凶你,也是因你不乖。”
失而复得的珍宝,如何舍得凶?在没有她的余生里,他曾无数次悔恨到肝肠寸断,觉着她还活着时,待她不够好,不够温柔,因为她偷懒贪玩不爱喝药总是斥责她,他怎么舍得那样对她说话呢?这实在是他的不是了。
温离慢笑起来,她和养父母生活在一起时,总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往日喜欢的东西也都没有兴趣,可一回到官家身边,这世上的一切瞬间便都有了意义,看花是花,看草是草,兴致勃勃想要探究世界的奇妙。
也令负责保护她的乌衣卫统领陆恺啧啧称奇。
他本是魏帝贴身护卫,又掌管乌衣卫,可以说是大权在握,结果官家却要他去守着女郎,这简直是大材小用,守着女郎的这些年,他亲眼所见她是如何长大的,宛如玉雕冰琢,身上没有半点人气儿,奇珍异宝流水般送给她,也难得她半张笑脸,很少说话,也不怎么爱动,成日最爱做的,便是趴在窗口往院子门口的方向看,似是在期待谁来接她。
直到官家打下天下,将她接到身边,她才换了个人一般,在官家身边的女郎,彻底“活”了过来,当真是令人稀奇。
天底下,难不成真的有缘分一说?
若说一开始觉得官家将女郎接到身边是一时兴起,那么随着数年时光过去,到了女郎及笄之时,再也没有人会质疑官家对她的爱意――那是一场盛大到世人皆知,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忘却的婚礼。
大婚是好事,可繁文缛节太多不是,真要按照规矩来,怕是从早到晚温离慢都没法喝上一口水,更别提是休息,因此官家还是精简了流程。
太和殿内没留人,穿着大红嫁衣的女郎坐在床畔言笑晏晏望着他,朝他张着双手。
官家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单膝跪了下来,这样的话,温离慢反倒要低头看他,两只手很自然地环住了他的头颅,笑容温柔。
“我现在不是琉璃娃娃啦,可以荡很久的秋千,喝很烈的酒,跟官家过很长的一辈子。”
他只痴痴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铭刻在心中一般,不能有丝毫褪色。
虽然已大婚,可帝后并未行夫妻之实,她虽已及笄,却生得纤细袅娜稚气未脱,官家只看着她便觉满足,终日陪伴于她,二人形影不离,未有片刻分开。
官家三十有五才娶妻,朝中却并无反对之声,毕竟在这之前,他暴君的名头叫了二十余年,谁敢多说半句?反倒是大婚过后,帝王脾气明显好了许多,这一点要归功于皇后娘娘。
大约是婚后第三年,温离慢十八岁,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一世还活着的阿娘。
与父兄重会后的钟楚并未再嫁,褪去了娇贵傲气,反倒显出几分巾帼之色,大抵是这些年跟随父兄四处征战的缘故,她一眼便认出了温离慢,认出那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却被人抱走的女儿!
温离慢见了她,并无慌张,不悲不喜,钟楚生出近乡情怯之感,想与她搭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她这些年是怎样过来,又为何会成为大魏皇后。
她还想说明自己的身份,可温离慢却先向她打了招呼:“阿娘。”
她自然不会忘记她,在那阴暗潮湿的小院子里,她曾与她的尸体,从大雪纷飞,共度到春暖花开,亲眼看见她死去、腐烂,又被人抬走。
“你,你……”
“我姓温,名离慢。”
虽然不喜欢这名字,但用了一辈子,也无所谓换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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