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将日子初定在了九月二十八,你看好不好?”郁瑶一边将银勺送到季凉唇边,一边问。
面前小碗里盛着的,是酥山,用在地窖里存了半年的冰,先刨作细雪状,再淋上牛乳、蜂蜜,佐以各色瓜果,虽不及郁瑶吃过的各式冰品精细,在此间却也是难得的享受了。
季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要喂他东西,又要与他说话,当他是能够多用的不成。
万幸经过这一段日子,他的脸皮也不如从前那样薄,对这般暧昧之事也只作寻常了,衔了那一勺冰,在口中慢慢化了,方道:“我又不懂天象,钦天监选的,自然是好的,何故还白问我一句。”
郁瑶笑得一股傻气,“不是这样说,只有你亲自点过头的,才是好的,别人算出来的都不作数。”
季凉便忍不住又是摇头。
“话说回来,”郁瑶又道,“我先前就说,先将金册金宝给了你,不过待天凉快一些再办大典就是了,你怎么就是不依?”
虽然说季凉早已是她认定的夫郎,合宫上下也都将他当做凤君看待,但礼法上还是顶着一个侧室的名头,总是令她心里不舒服。
反倒是季凉比她心宽得多,“不过一个虚名,有什么要紧?”
这倒不是他故作大度,而是他心里通透得很,虽然世间男子无不在意正夫之位,能嫁与女皇为后,更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但在他心中,倒并不这样以为。
古往今来,多少凤君徒得一个虚名,而常年无恩宠在身,在冰冷浮华的宫室里度尽一生。或许于常人而言,只要有这般尊荣,实在的权势与地位握在手里,恩宠不过如浮云一般,不值得挂心,但对他而言,却恰恰相反。
只因他是什么都没有了的人,没有亲族可以为之挣前程,连自己的性命,自当年决心丢到沙场上之后,也不过可有可无而已,于他,凤君之位分文不值。
能得郁瑶如此相待,即便无名无分,他也是甘愿的。
郁瑶心里总归是不大愿意,仍哼唧了两声,这时候,却听外面玉若叩门,送进一本奏折来。
“这是监察御史唐纭上的折子。”她低着头道。
郁瑶就觉得奇怪,因着好不容易批完了奏折,刚喘了一口气,突然又来,止不住地就有些心烦。
“什么折子,早上不同其他的一起送来?”
若说是急事,她一个言官,司的是检校弹劾之职,仿佛倒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
玉若却答:“乃是唐御史有话不好直说,特意递了折子上来,请陛下一观。”
郁瑶越发摸不着头脑,打开细细看了一番,眉头却逐渐微微拧了起来。
“怎么了?”季凉在一旁轻声问。
这不论换了哪朝哪代,后宫男子敢如此询问政事,即便不获罪,也是要遭申饬的,他却是习以为常,郁瑶也丝毫不曾在意过。
“是郁瑾的事。”她捏了捏眉头,透出一丝无力,“你还记得那赫赫人吗,叫做安弥的?”
季凉点了点头,“如何能忘。”
“近来两国复又交战,民间对赫赫人多有警惕反感,也是情理之中,安弥他们所住那家客栈的老板,以此为由将他们主仆二人赶了出来。郁瑾就提出,让他们到她的睿王府上住。”
郁瑶只觉头疼无比,“这丫头也是,她的王府上陡然住进两个赫赫人,已经是很惹人注意,偏偏她与安弥都是好动爱玩的性子,三天两头一起到街市上逛,京城认得她的人又多,眼看着前线交战,亲王却与赫赫人越走越近,京城里是说什么的都有。”
这就是唐纭折子中说的事。
原本,仗着二人之间有些交情,更兼一同参与过郁瑶的夺权大计,多了几分并肩情谊,唐纭并没有想将事情直接捅上来,而是暗中规劝郁瑾,适当保持一些距离,以免让百姓看在眼里,皇家的面子难看。
然而郁瑾却仿佛对安弥痴心不已,委婉客气地回答她,虽然她明白其中利害,却无法看安弥一个弱男子,在两国交战之际,在大周京城流落,投靠无门,说万一有什么罪责,她也愿意一力承当。
这话一出,唐纭也毫无办法,素日上朝也不好讲,思来想去,只能秘密上了一道折子来。
她在折子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用的:“睿王殿下待彼男子之情状,恰如陛下待凤君一般。”
郁瑶就止不住地脑仁疼了。
近来,她忙于整顿朝纲,连陪季凉的时间都不能全由自己做主,与郁瑾的来往是不如先前那样多了,郁瑾不来找她,她便也不得空去过问她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与安弥走得这样近了吗?
“阿凉,你怎么看?”她转头问。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的想法,或许与许多人不同。我在边疆见的赫赫人多了,也不是豺狼虎豹。若安弥只是一个寻常男子,我以为毫无问题,寻个法子替他们遮掩了便是,两心相悦,本是世间难得。我如今只是担心他的身份。”
郁瑶了然。
当时初见,季凉便提醒过她,安弥腰间佩饰是赫赫王族的信物,迦楼罗金铃。他自称是母亲来大周行商,失了音讯,才千里迢迢独自找寻而来,显然是有问题的。
虽然他看起来不似别有企图,但毕竟与郁瑾一介亲王走得近,尤其两国交战之际,不容许有个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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