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纪霜雨家境如何,是怎样学会洋文的,和他做导演的水平其实无关。书妄言留洋时看过一位海外导演的报道,大意就是导演是教不出来的。
一部作品,代表了导演的审美,即便在一些以制片人为中心的国家,导演的作用仍是不可或缺的。
一般人看影片,更多注意到演员,书妄言这种文人,就会关注到编导。
纪霜雨目前给书妄言留下的印象就很新奇神秘。
书妄言本来是抱着找茬的心态来,事先都没怎么了解过这出戏,现在心态有了微妙的转变。
他看着纪霜雨道:“我听过一种说法,戏剧应是具有导演风格,导演也是具有影片的气质,那么,很期待纪先生是什么样风格,是不是也这样……风趣了。”
“献丑献丑。”纪霜雨嘴里谦虚着,表情却张扬自傲得很,看得书妄言憋笑,心说还真是个妙人。
“我这里面,还有段地府的戏,刚都催了,我这就要去后台等着,上去扮吊死鬼啦。”纪霜雨想告辞了。
周斯音叫住他,“等等。”
纪霜雨看他神情凝重:“?”
周斯音正色道:“你要上台了,还敢说‘鬼’字?”
纪霜雨:“……”
戏班的禁忌多,有些字也是不让说的,尤其在上台前,比如鬼,伞,塔等等,要用其他字替代。像之前徐新月就用魂子、吊吊等代称过吊死鬼。
纪霜雨知道这个禁忌,这会儿没注意顺嘴就溜出来了,没办法,这个行业拥有几乎全社会最繁琐的禁忌规则,他很难时刻注意到。
他干笑道:“没事的吧。”
周斯音皱眉道:“你们班社供的是哪位尊神,你回去得上柱香。”他之前就是被纪霜雨给吓得……摔倒了,实在太害人了!
纪霜雨有点好笑地道:“后台供着祖师爷和关公呐,也有演员私下自己供胡黄白柳灰、五通神之类的大仙。”
华北地区很多供奉动物神灵的,胡黄白柳灰就对应了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在戏班这样的地方,许多职员都拜动物仙。
五通神呢,也是一种民间信仰,因为“五”通“武”,武行演员就会祭祀。
纪霜雨想,说好的现在社会倡导科学,打击迷信呢?神怪戏都有文人批评,好多人比他在现代娱乐圈遇到的投资人爸爸要讲科学多了,那些人开机不知多少讲究。
这个周斯音,看起来也很嚣张新派的样子,上过洋学堂,懂外语,昆仑书局本身又是长于引进西学,连他们家的老太爷都很开放的样子,他本人居然这么迷信?
难怪之前被纪霜雨吓晕那么夸张了,原来自己就笃信鬼神之说……
好怪的一个人!
纪霜雨看向书妄言,想找点支持:“这位先生,您不是留过洋,应该不信吧?”
我去,狐狸怎么可能成仙啊!
书妄言沉吟:“你不想给关公上香么,那你知不知道上帝……”
纪霜雨: “…………”
行,小众的竟是我自己。
不愧是群魔乱舞的时代,什么人都有。而且也是,西方就是挺讲信仰的。
“好的,我去上香了,等下地府戏有点刺激可怕,二位小心。”纪霜雨飞快瞟了周斯音一眼,说完就溜了。
周斯音:“……”
“哈哈好,吓死我吧。”书妄言傻乐了一下,这才看到周斯音脸色很差,“宝铎兄,怎么了?”
周斯音没好气地道:“上去!看完赶紧回去写稿!”
……
书妄言的戏票是官座,也就是最好的座位,在二层,等于现代的包厢。
两人抱着不一样的心情坐下等待开场,这场除了他们,更多的是广大戏迷。眼下,场内有的戏迷就在交流。
“我是场场来的,你们不知道吧,应老板最近,几乎每场表演得都不大一样!”
“我还以为只有我发现了呢,而且,场上怎不见检场人走来走去讨人嫌了。”
“要我说,云青改的那个唱腔也是惊艳得很,‘不堪秋气系此身’一句绵绵悲腔,唱得声泪俱下,赚了我大把眼泪啊。从前未见过何人这样唱,想必是新琢磨出来的,只这句,值钱!硬里子(优秀的配角)!”
演员不是机器,有些演员还会现挂,临时从场下抓包袱,但总归是大差不差的。
此时有些名角,在地上洒白灰面,然后在上头上演步法,演完一遍,再演第二遍。两次留下的脚印,步数一样,连尺寸也差不多。
而这位戏迷说的,是指应笑侬的唱工、表演程式,甚至剧情上的改变。
这种改变,就是纪霜雨在临场导戏了,这些演员每天能消化多少,都会让它在台上和观众见面。应笑侬作为主角,他的改变较为明显。
每场都来,还懂戏的观众,就能注意到这种差别,一旦注意到,还真是想多看几次。
正是时,台上面幕已拉开了,表演开始。
书妄言趴在栏杆上盯着瞧,情节刚开始,他却已经觉得有意思了。
其一是灯光的运用,对情节、人物塑造如此巧妙。
其二正是之前下头戏迷也提及的细节,场上没有演员以外的人走来走去了。
这时候的台上可没那么清净,检场人走来走去搬桌子、安排道具,跟包的给演员递水喝,都是公然上台的,观众得自觉无视他们。但想也知道,这有多破坏气氛,多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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