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霜雨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这一条街有七八个戏园,新开一个很奇怪吗?”
徐新月恨恨道:“新开不奇怪,但他们要和咱唱对台戏啊!真是……有没有点戏德!”
对台戏后世用得也挺多,指的就是两班演员在相邻的舞台上同时表演,具有竞争性质。
依照这时候的潜规则,有名的班社一般很有默契,没什么过节不会故意去撞。比如含熹班演《灵官庙》出名了,那其他有名的戏班就不会轻易演这出,尤其是同时期上演。
没必要硬碰硬,也是彼此留个余地。
长乐戏园要排这出《感应随喜记》,还未正式宣传,但已是有风声传出去的。
对面的戏园却不管不顾打出了广告,新开张的时候,会上演同一出戏的京剧版,并请来沪上知名布景师助阵,机关巧变,处处出彩,请大家期待。
“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天啊,沪上的布景师!那个人我去沪上时听过的,他是闽帮第二代布景师,很厉害的。”徐新月人缘一般,抓耳挠腮地烦心,既不知道对面为何要针对自己,又对沪上布景师满是畏惧。
长乐戏园在京城是闯出一片天了,可沪派布景何其有名!
“莫急。”纪霜雨灵机一动,去请了江三津来打听。
江三津是龙套头子,但人家和各个班社都有合作,又爱结善缘,消息灵通多了。
一问及,他果然知道,讪讪道:“这个……约莫是有些耿耿于怀,先前不是有人请绸缎庄的东家来做中人,想买东家的地皮么……”
“啊!”徐新月叫了一声,明白过来了。
当时是有位姓梁的同行想买,怕是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他挺过来了。人家不知怎么,还是买到了这条街的地,看来还记恨上了他。
徐新月恨恨大骂对方心眼子比针还小,一时又悲切,担心,忍不住靠在江三津肩上饮泣。
江三津:“……”
他鸡皮疙瘩起来了,“徐爷,你冷静一点。”
“这要我怎么冷静。”徐新月心情反复,看着纪霜雨,“你说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改戏?”
纪霜雨转念就想通了,说道:“没有用的,东家,你真以为对面是耿耿于怀这件事么?就算换戏成功,咱们也是他们的针对对象,因为人家是看眼下《灵官庙》正火热,和我们打对台,直接把我们踩下去,就是最好的广告。再者说,我们的风格和沪派,也的确碰撞了,只要发展下去,必有一战。”
写意风布景异军突起,对面要开新园子,还邀请了沪派布景师,绕得过去么?
“啊。”徐新月明白过来(再次),心乱如麻,“这可怎么战……”
“反正我从没因为撞档期逃跑过。”纪霜雨寒声道,面上一片冷艳肃杀,“东西都准备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新月看他目光凛然,欲言又止。
纪霜雨:“干嘛?”
徐新月疯了,抓住纪霜雨的袖子:“呜你真的不考虑上台吗,你肯定比他们的演员好看。”
纪霜雨:“……走开!走开!”
……
徐新月心理素质不好,根本没法和纪霜雨一样冷静,尤其听闻这几日的风声后。
——本来《灵官庙》就引起过争议,虽然已有大批拥趸,甚至书妄言这样的当红作家支持。可是,毕竟根基还浅。
京城本就并非西洋布景最盛行的地方,各个戏园学来的几分本事算不得最精妙。
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沪上那边的高手来了,好多人都在猜测了,长乐戏园的写意式舞美,在这样的锋芒下,怕不是也要暂避?
说得更直白些:能经得起这场考验么?
一次成功爆红,但要让这种风格在沪派阴影下继续第二次成功,哪个敢说有信心。
偏偏徐新月心底知道,他们还是要打对台戏的,完完全全正面硬刚,怎能不心慌。
别提外人,他自己都没信心!
没过两天,纪霜雨正在给金雀说戏,徐新月又来了,身后还带着俩人,其中一个拿照相机,兴高采烈,“霜雨啊——你看这是谁——”
他郑重给纪霜雨介绍:“《影剧世界》的编辑和摄影师,他们希望给你做一个采访,配一张相片。”
对方也笑着伸出手:“久仰了,纪导演,鄙人陈曼之。您可是现在京城戏界风头最盛的人物了,戏迷都想了解您的工作,希望给我们一个机会——真没想到,您这样年轻。”
《影剧世界》是京城销量最高的戏剧报刊之一了,隶属昆仑书局。但昆仑书局的报刊很多,所以陈曼之并不知道,纪霜雨和他们单位也算有合作。
陈曼之看到纪霜雨本人的确是惊讶的,因为他曾听人信誓旦旦地说纪霜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啊。眼下一看,什么老头,根本风华正茂,还是个美男子。
“陈编辑您好。”纪霜雨默然片刻,对徐新月单刀直入地说,“你是不是想趁机卖我的脸。”
徐新月:“……”
啊,被看穿了。
还拆穿得这么直白。
没错,采访是其次,他听说还想给纪霜雨拍照,就觉得是个大好的广告机会。他太没自信了,既然对方来势汹汹,无法避战,只能设法给自己增添一点砝码。
徐新月有些羞愧,“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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