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那浓的化不开的悲伤渐渐淡去,钟瑜本想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了。
付久珩在她的眼中,是权倾天下的付氏独子,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皇亲国戚,是说一不二的南安王世子。
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如此痛苦伤心呢?
白日里,他曾说他不是吃不得苦的娇贵公子,这其实也并不是虚言,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他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他确是养在金玉堆中长大,但却从不是个寻常富贵人家养出的金子包着的纸娃娃。
手上一暖,是付久珩握住了她置在被缘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向来总是退避的她,这一次没有挣开那只满是汗意的手掌。
他并没有偏头来看她,仍是保持着梦醒时的姿势,静静的凝望着黑暗中的虚空,用极轻的声音道:“我梦见我母亲了。”
南安王妃……相较于她雄才大略的夫君和相貌绝尘的儿子,她的名气要小的许多。钟瑜并不曾听过有关她的什么事迹,只知道南安王只有过这么一个正妻,在她去世多年后也不曾续弦。
不过能嫁给一方霸主,又能生出这般出色的儿子,想来定是个奇女子。
钟瑜心下微动,反手轻轻握了他的,温声道:“王妃她一定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吧。”
身畔的人许久也没有动响,他垂着双目,嘴边带着抹苦涩,最后朝她望过来,那一眼,仿若含了千金之重。
“钟瑜,你不能也离开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夜色笼罩下的人带了几分脆弱,拒绝的话她便如何也说不出了,最后只好沉默着不去回答。
他却不肯罢休,追着问道:“你便是半点也不曾喜欢过我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钟瑜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他难过的模样。
她的心若真的是石头做的该有多好,从此不必再为这些情丝苦恼,便是真的自由自在了。
咽下喉间的苦涩,钟瑜尽量平静的道:“……世子,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我不敢喜欢你。”
明明守好了一颗心,可不知为何,眼中仍是泛起了热意。
“我希望过宁静祥和的日子,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平淡而又充实。你的身边……不是我的归处,那么喜欢你便只会是痛苦。
于你,喜欢一个女子,不过是带到身边来这样简单的事,可于我,喜欢世子,便代表着一生都要陷在权利的旋涡中,靠着争和抢过活。
迈向你身边的这条路,满是荆棘,我……没有这个胆量。
太累了……阿珩,太累了,你能明白吗?”
第101章 这厮的脸皮真是越来越……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说出的话却是这般令人心灰意冷,他缓缓合上双目,遮去内里的伤痛, 轻声道:“这世上, 嫁了哪个人不需要有些大事小情的烦恼的?你便是嫁了个农夫,也要操心柴米油盐……”
“不一样的。”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枕间, 消失在布料之中, 她仿佛不曾有过这一滴泪一般, 淡然的道:“不一样,阿珩,以前我想着去嫁宋元京, 也曾想过无法掌控的未来中他是否会负了我,可是我从来不会因此而难过, 我不爱他,可以独善其身, 做好一个正妻,与他人相安无事,享受自己的生活,平静的活下去。
可是你……我做不到,我也许会嫉妒,会怨恨,我害怕有一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便让我管好自己的一颗心, 再不要问这样的问题了,我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让你难过。”
付久珩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曾经的他陷在单恋之中,痛苦而卑微,而今日他才完全的确认,原来他心中渴望的人,其实心里确实也有他的。
缓缓闭上了双目,他轻声叹了下,道:“我知道我现下说什么都不能令你放下心结,我会做给你看,直到有一天,你全无顾虑的站到我的身边来。”
……
第二天清晨,两人用过了饭,钟瑜和大姐要了些干粮,简单整理了包裹,却是屋里屋外寻不着付久珩的人。
许久不见人,自是会生出许多糟糕的设想,正是急的团团转,便见他从外间回了来,还带回了一辆马车。
钟瑜眼睛瞬间亮了,有了马车,两人在这山林间的土路上便好走了许多,也能更快的到达镇上。
不过说是马车,与以往二人乘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此地毕竟是乡下,哪里有富人乘坐的带了软垫的舒适马车,眼前这辆,也是农户干农活时运粮食用的,前面是两匹马,后面的车是简单的用木板搭的,坐在上面免不了风吹日晒的。
不过钟瑜依旧很开心,将包裹扔到上面,便一跃坐到了马车边上。
付久珩见她一派自然,全不似寻常官家小姐的娇惯作态,道:“你不嫌弃这马车破旧颠簸?”
“嫌弃什么,你都说了你能吃得苦,我如何不能?”
付久珩眼中含笑,未再言语,几步坐至马车前方,扬起马鞭便上了路。
经过了夜晚的坦白,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未再提起过家世身份,仿若当真是农户里青梅竹马的恋人般,走走笑笑,享受这短暂的温情与甜蜜。
钟瑜想到晨时他的不见踪影,问道:“你早晨时是去寻马车了?”
付久珩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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