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北平静发问,像是第一次报警时那样。
黄桂芬看着她,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你报警,你还要不要脸了?你报警了你想过别人怎么说你……”
“我想过了。”叶思北打断黄桂芬,她看着她,“但他们说我,我痛苦,可我忍着不报警,我就不痛苦了吗?既然都要痛苦,我为什么要做忍那个人?”
“那我呢?你爸呢?念文和楚楚呢?!”
黄桂芬一把抓着叶思北的领子:“你想过我们没有?以后人家怎么说你?以后你爸和我还要怎么出门?还有念文和楚楚,他们今年还要结婚,你出这事儿他们怎么结?”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黄桂芬疯狂拉扯着叶思北的领子,“怎么能这么自私啊?!”
“我自私,”叶思北听着黄桂芬的话,她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我自私吗?”
“你和爸,”无数情绪在心底翻涌起来,叶思北在毕业后头一次生出这么多勇气,她抬手指着叶领,“想要一个儿子,所以生了我又生念文,把我藏在乡下三年都不见,爸丢了工作,一家人穷得喝西北风,还要说是我害了全家,你们不自私。”
“你们要给叶念文读一个好学校,给他交择校费,一分钱不给我读书,你们不自私。”
“毕了业,我在省会找到工作,你们怕没有人给你们养老,到我工作单位又哭又闹,害我丢了工作,被你们逼着回南城,你们不自私。”
“我结婚,工作,你们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你们也没想过我会不会和秦南闹矛盾,要钱要钱要钱,叶念文要买房、要结婚,他要钱我就不要吗?!”
“你们说我自私,那你们呢?!你们为我做过什么?!我走到这个地步了,我不求你们做什么,我自己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这也是自私吗?!”
“是!”
话音刚落,伴随着黄桂芬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怎么不自私?我生了你!”
黄桂芬盯着她,因年迈浑浊地眼里落下泪:“我把你养大!我给你吃给你穿,我每天为你操心担忧,你说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你以为我不让你报警是为了谁?你以为我不让你离婚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怕那些闲言碎语吗?我是怕你熬不……”
“那就让我报警!”
叶思北大喊出声,她大口大口抽泣着,盯着黄桂芬语速极快:“我告诉你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而不是天台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要把那个人送到牢里去!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熬不下去吗?!如果你真的当我是你女儿,让我去!”
黄桂芬愣住。
母女含泪对峙,一个震惊茫然,一个激愤苦痛。
为母者似乎永远不会明白错处,为子者又似乎永远难以表达苦痛。
叶念文静静看着斗争的母女。
他很少直面这样的场面,小时候,每一次叶思北和黄桂芬吵架,他都会远远躲开。有时候他其实知道她们是在为他吵,可他和叶领总假装听不见。
每一次,他都是等两个人吵完了,才拿着玩具悄悄去找躲在暗中哭泣的叶思北,给她递上一个玩具,劝着她:“姐姐别哭了,以后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再也不让妈妈骂你了。”
可他长大了,他不但没有说实现过他的诺言,甚至于,因为成年人的精明,更加难以看见这种场面。
可当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真切认识到,秦南说得对。
他是个软骨头,他自以为是的觉得叶思北并没有那么痛苦,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些伤口不存在。
他从没有站出来保护过他的姐姐,而他的姐姐已经为他遮风挡雨二十多年。
他看着她们,好久,有些沙哑开口:“去吧。”
所有人看向叶念文,叶念文吸了吸鼻子,转过头,看向叶思北,认真里带着支持:“姐,我陪你去警局。”
叶思北不说话,她眼里噙着眼泪。
听见叶念文开口得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好像一个一直索要什么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认可。
她终于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自己大闹这一场,要的是什么。
叶念文走到叶思北面前,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对不起。”
叶思北得到这一声对不起,她扭过头去,她不敢看叶念文,怕自己又心软。
叶念文直起身来,认真看着她:“以前是我不懂事,其实很多事儿我知道,我也察觉到,可我不敢深想,我觉得好像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就可以不用愧疚,就可以理所应当享受着姐姐给的好处,对姐姐的困难不闻不问,每次遇见什么事,我都会下意识规避冲突,然后给自己无数理由。但其实我知道,姐,你做得对。”
叶思北抬眼看他,叶念文认真注视着叶思北:“以前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和我们说,法律就是在和世界的恶进行对抗,这一条路从来不好走,可有人得走下去。”
“因为不公平的路,走的人多了,就会越走越窄,越来越难走。如果你不争取自己的权利,最后就没有人知道对错是什么。”
“当初我不希望你走这条路,因为我觉得太苦了,可我没问过你,你要不要走。可你如果愿意,那我陪着你。”
“去报警吧,”叶念文笑起来,“最后不管怎么样,你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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