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朝着已经上了车的爸妈喊:“爸爸,妈妈,别走啊,你们不要走啊。”
爸爸和妈妈探出头来看,爷爷拉住他,吼他:“哭什么哭!你爸妈不挣钱养你们了啊?!”
他不管,挣扎着哭,而他父母坐在班车里,他看见母亲从窗户里回过身,她似乎也是哭了,但不想让他们兄弟看到,而父亲坐在窗边,朝他们红着眼挥手:“爸爸明年再回来看你们,回去,回去乖乖的啊?”
班车发动,载着他最亲爱的人离开。
他的哥哥好似已经习惯,红着眼劝他:“哭什么哭?没出息,走了。”
这次父母归来,给了村里极大的震动。
他哥哥曾说,他的父亲是村里最没出息的人,个子小,脾气软,分地时候拿得最少,土地最差,种出来的白菜,都要被人笑个子小。
但这一次,他们的父母,却带了很多东西回来,绘声绘色说着大城市的模样,在沿海那里飞快发展的城市,有着这个小山村见都没见过的一切。
一部分人被他们说动,第二年,他们隔壁那家夫妻也离开村里,把孩子留下,给爷爷奶奶照顾。
那两个孩子和比秦南大三岁,比秦北小小三岁,平时爷爷奶奶都去种地,就跟着秦北,一群孩子,到了年纪,白天上课,下课就跟着秦北回家。
秦南已经不太记得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是隔壁家的两个孩子和人打起来,秦北听到了,赶了过来。
一群人打群架,秦北被他们用石头砸了脑袋。
秦北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爷爷垫了许多钱,带着孩子回来。回来后,打人的那家,还带着孩子上门来,一家人坐在秦家,围着秦南的爷爷讨要说法,说秦北打了他们孩子。
爷爷息事宁人,给那些人赔了一百块钱,终于才算了事。
赔钱时,秦南就和秦北在旁边看着,爷爷给了秦北一耳光,要他带着秦南道歉,秦北梗着脖子,最后带着秦南低头说,对不起。
过了几个月,父母过年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母亲当场翻脸,提着菜刀去那家找说法,看见母亲提刀那一刻,秦南看见哥哥眼里迸发出光彩。两兄弟跟着母亲冲到那户人家,双方起了冲突,对面的女主人和他们母亲动起手来,没多久他们父亲带着叔伯赶过来,双方打得激烈,但秦家人少,他父亲又矮小,他父亲就被两个男人按着,另一个男人踩在他身上。
秦北叫嚷着冲上去,被一巴掌抽开,秦南瑟瑟发抖,他就在一旁看着,看着他父亲被打得连连求饶,母亲被抓着头发在旁边叫骂,爷爷扯着嗓子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啊。”
他不太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
他只记得父亲倒在血泊里,送进了医院。他被打断了肋骨,警方上门调查,父亲咬死就说,没事儿,没这回事儿。
他听见父母在夜里吵架,母亲骂着父亲没有出息,父亲吼着母亲:“你要把他们弄进牢里,他们家多少人,他们要再打上来,怎么办?”
母亲哭泣,父亲叹息,他抬头,就看见被子里的哥哥,抿着唇哭。
这件事后,两家孩子在学校里更加不对付,秦南年纪小,脾气软,让做什么做什么,倒也还好。
秦北和隔壁两孩子,下课后就经常被拖走。
有一天,秦南听见秦北和另外两个孩子抱怨,这日子过得有个球意思。
另外两个孩子就坐在火盆前,满脸伤痕,低着头哭。
秦南八岁那年,他们父母和隔壁那两孩子的父母过年都没回来,元宵节的时候,秦北问他想不想吃糖画,他想说想。
哥哥就带他和另外两个孩子,偷了家里的钱,跑到镇上买糖画。几个孩子在镇上玩疯了,哥哥买了绳子,带他们去了山上,然后秦北和他说:“等会回家,爷爷肯定要把我们打死,你要回去吗?”
秦南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说:“不回去,爷爷会担心。”
秦北想了想,就说:“你想不想回去嘛?”
他说想,秦北开口:“那你走吧。”
秦南当时隐约预感到什么,他揣着哥哥给他买的大白兔奶糖,走几步,回一回头。
另外两个孩子不愿意回来,他们和哥哥站在一起,秦北看着他,大声喊:“走,不然我打你。”
秦南害怕被哥哥打,就跑着回去。
等回去了,爷爷抓着他就打,一面打一面问:“你哥?他怎么还不回来?”
秦南哭着说:“在山上,他说不回来了。”
哥哥说不回来,就真的没再回来。
而他的父母,也终于头一次,不是在过年,回到了家里。
打从那年开始,他父母每一年都回来,但每次回来,秦南都会听到父母在吵架。
父亲好似想再要一个孩子,母亲就骂,生下来,怎么养?养出来和你一样窝囊吗?
秦南就静静听着,期初不太明白,后来就懂了。
他十几岁,也开始觉得父亲窝囊。
他开始在学校里跟着一些大哥混,这让他很有安全感,至少,如果有人要打他,他觉得,他绝不会像父亲一样被人狼狈踩在脚下。
他厌恶他的父亲,也厌恶每次看见他就在骂他没出息的母亲,他厌恶着过去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