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林秋的孩子了。
陆生生在新租下来的房子里托着腮盯着自己新买的花束,娇嫩的玫瑰花型很美,她伸手戳了戳花瓣上的水珠,心想林秋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北京来?
如果说小时候的林秋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才不敢来找,可现在他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她被北大医学院录取了,陆生生高考结束就有了自己的手机,新电话号码也告诉了好多人,他打听一下肯定都能找到的。
可是那家伙就是没有联系她,一点自己要做爸爸的自觉都没有。
陆生生觉得他还是欠操了,以前自己不懂事的时候拿他当狗养,他乖得跟什么一样,可现在狗狗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最多只能算是林秋的一个昵称。
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但陆生生发现了,林秋现在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生气,他躲着她靠在墙角抽烟的背影都能让她日夜挂念。
陆生生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她孕期吃过避孕药,担心会对胎儿有影响。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去妇科,有几个孕妇身边都有男人跟着,陆生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林秋只是没过来,他要是过来了,照顾她的时候肯定比那几对做的都要好。⒭ⓞùщёииρ.мё(rouwennp.me)
万幸是这胎似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陆生生得知自己肚子里这个已经13周,b超里能看见胎动,已经有了人形,她找了一堆育儿的书开始看,然后又开始给自己弄起了营养餐。
从来没下过厨的人,为了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第一次开始洗手做汤羹,前几次差点没把厨房给弄没了,后来她还是买了水果,去请了邻居家的中年阿姨过来帮忙。
对方很有兴致的教她怎么按照食谱做饭,还跟她聊起了宝宝的事情。
陆生生说自己老公在打工很辛苦,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她在这边养胎,但是年轻没有经验,老公是孤儿没有爸妈,也帮不了她什么。
阿姨又问那你的父母呢?
陆生生扁嘴摇头,说道:“我不懂事,嫁过来的时候爸妈都不同意,我喜欢他对我好,性格又好,就硬嫁了。”
那阿姨大吃一惊,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差点没激动地跳起来,手一直在恨铁不成钢地拍大腿。
“你这闺女,怎么这么冲动呢?你这条件想要什么没有?你图什么?图一个男人对你好?图一个男人性格好?这些能当饭吃吗?你这就是从小没吃过亏的,被娇养着惯大了!”
陆生生有点傻眼,她没想到阿姨会这么激动,早知道她就少说两句了,听她balabala她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
“这些都不靠谱啊闺女,你要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劝,你和他家境差距太大了,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像这种从小穷到大的男人心里多半都有点问题的,你知道他不是对你别有企图?你大好前途摆在这里,今年才22,想找什么人没有啊?你就找个把你一个人扔在出租房里、让你天天叫外卖养胎的男人?”
陆生生不敢说自己才18,半个月后还要去学校,她硬着头皮拿出了附和妈妈的套路,跟阿姨你一句我一句,谁知说到最后这热心肠的阿姨以为自己说通了她,居然劝她去打胎,还说她能陪她去,陆生生差点就绷不住要跟她翻脸了。
“阿姨,我再想想吧,好歹先跟我对象商量一下。”
“闺女我也听你说这么多了,你那男人要真有良心,就该好好和你爸妈去交涉沟通,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他要是想用孩子拖着你,那他就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个性格好又对你好的人。”
陆生生开始烦躁了,她就像被踩中了痛脚,强忍着心里的气,送走了阿姨,然后就想去找同学打听林秋的电话,联系他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准备拨出电话时,陆生生又很紧张,她想到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的表现,莫名开始恐慌。
其实林秋一直都很听她的话,从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但这次他未必会听她的,让她把孩子留下来。
她不敢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那阿姨说的其实都有道理,否则她不会气成那样。
但是要怎样?难道真去打掉这个孩子吗?她都说了她不在乎,她可以跟林秋一起认命,谁让她喜欢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不了她也打工,就算她什么都不会、没读完大学,也不至于说养不活自己。
再加一个这么小就出来讨生活的林秋,他们俩难道还养不活一个孩子吗?
肚子又开始难受,陆生生觉得自己不能生气,她扶着腰揉着肚子,想到里面躺着的是林秋的种,对自己身体不适的怨气又消了几分。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生出来应该都会长得好看,毕竟爹妈基因这么好,像她还是像林秋,都不会丑。
陆生生还是没等到林秋来找她,她缩在出租屋里,吃了大半个月的营养外卖和自己粗制滥造的营养餐,迎来了开学。
她是真的没有觉得生活艰难,她只会在切菜时切到手,假装是林秋在帮她吮手指贴创口贴的时候才觉得难受。
她很希望林秋能来照顾她,可她又隐约觉得林秋好像已经很累了,就像她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不管强烈要求他戒多少次,都还是能从他手指和衣服上闻到淡淡的烟味一样。
或许林秋真的想走了,他可能已经不愿意再在这段感情里当一个被外人眼光压榨的叫花子。
留在陆生生身边,他就必须被那些比较与恶意从骨子里往外碾碎每一寸自尊,可离开陆生生,他可以从这个大世界里汲取到更多他本可以得到的东西。
陆生生都想到了,不然林秋怎么会这么久了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她觉得自己也是个很卑劣的人,因为她对这个孩子的用心不纯。
她不是真心想当妈妈,她就是想要林秋,她只是想完全得到、牢牢套住那个男人,就像小时候一样,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一个。
哪怕搭上她的人生,搭上她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之前那些曲线窈窕的衣服现在已经一件都穿不上了,陆生生去买了很多宽松遮孕肚的衣服往身上套,鞋也尽量挑那些舒适的穿,她又剪短了头发,这次只敢过下巴一点,因为怀孕了洗头都不方便。
很多让她觉得崩溃的事,都因为这是林秋的种给忍过去了。
林秋为她忍了那么多,她不过是为他生个孩子怎么了,陆生生很光辉的想,她不给他生,那他这辈子恐怕就要断子绝孙了。
陆生生尽量降低自己在学校里的存在感,她谎称自己身体不好,想办法造假证明,逃了军训,跳过了很多迎新活动,妈妈要来北京看她的事她也一直往后推,说自己忙晕了让她晚点再来,甚至还跟她发了火,耍了脾气。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挡得了几天。
她肚子还在变大,孩子四个多月了。
有一天她穿着大衣去外面买水果,打算给自己补充点维C,结果在学校外面的公交站台边看见了她想了好久的人。
林秋看起来又瘦了,和他本来就轮廓分明目光深沉的长相配起来,更性感了。
陆生生想朝他走过去,他却先一步掐灭了手里的烟,几步走过去抓着她的手臂捏了捏,又去按她的肚子。
“你干嘛!”她没见过林秋这么吓人的样子,顿时就要被他这一副凶样给吓哭了。
“你怀孕了?”
“你凶什么,这又不是别人的,是你的种。”
他又开始摸她肚子,就像在试探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脸上的表情一直都难看得要命。
“陆生生,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是现在能有的吗?”确定了她这肚子起码都已经坐稳胎了,林秋说话语气更冲更难听了。
“怎么就不是现在能有的了?早就有了,我高考之前就有了!怎么你敢射就不敢认吗?”
“是我的,我认,但我不要。”林秋完全摆出了一副混迹社会多年,与平时对她时百依百顺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嘴脸,她才发现他这双眼睛的深邃和低沉,不是为了对谁表达爱意而存在的,他是为了震慑,是为了恐吓。
她根本就不明白他在外面这么多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陆生生想逃,她觉得林秋已经不是那个林秋了,他恐怕被魔鬼给附了体。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拉她就要打车,她知道林秋肯定是要带她去医院,说话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要,我要,林秋我要他,这个孩子是你的,求求你把他留下吧,我想要他,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一起把他带大好不好。”
他紧抿着唇没说话,出租车停了,他把陆生生给推了进去,她手里的水果在路边撒了一地。
“你是不是有病,我要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利让我打胎,我就是要!你快放开我!”
林秋抓紧了在哭闹的陆生生,让师傅去医院,然后在她额头上不停吻了起来。
“生生,生生,你听话,就听我这一次,你现在不能要孩子,以后再要可以吗?现在这个真的不是时候,你还要上学!”
“你就是在放屁,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你自卑,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你这么久没来找我就是想跟我断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敢走?你这个王八蛋你居然敢甩我?你是不是想死?”
陆生生哭得厉害,她情绪很激动,推搡林秋,还扇他耳光,她对他暴力惯了,被陆生生打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你就是条没胆子的傻狗,你不争取我帮你争取不行吗?非要看我跟那些有钱人高富帅结婚你才满意是不是!”
“不用……他们能配得上你就行。”林秋还能接她的话,陆生生更来气了,用力打他,前面司机都看不下去了,说道:“小妹妹,你男朋友也是为你好,他肯定是爱你的,你这么打他不像话啊。”
“怎么不像话了!他要拉我去打胎,我打他还不像话?你赶紧给我停车!听见没有,停车!”
陆生生的话最后还是被林秋按下了,他抓着她气到发抖的手,用力亲着,眼神哀求地看着她说道:“生生,我真的求你了,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你学习压力会越来越重,你一旦分心照顾孩子就顾不上学业,而且你家里不会同意你生的。”
“生了你不会养吗?你就自己奶个孩子还奶不活吗?非得指望我?”
“但是你真能生得下来吗?你妈妈早晚要来学校看你,到时候看你肚子这么大她恐怕会更强硬地拉你去打胎,她早晚要知道这事,你孩子一旦生了,你这么多年维持的家庭关系就破裂了。”
“你觉得我还很想维持这狗屎家庭?我恨不得他们都一场车祸直接去世你知道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为了这个小孩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你现在这样下去就非常好,名牌大学毕业,继续深造也好,去医院上班也好,到哪里都有人给你铺好了这个世界上最好走的路,你别和我一样,我真的不想看你以后跟我一样……”
林秋说到最后哽咽着哭了,他凶不起来了,还是得求她,陆生生眼圈发红,想哭又一直往回憋,她感觉自己心都灰了。
是,林秋也是在为她好,他是真心的为她好。
陆生生心想,她小时候想往洗澡水里兑点冷水就没人肯给她兑,说烫她是为她好,后来肯给她往洗澡水里兑冷水的人又求她把孩子给打了,也说是为她好,反正所有人都是在为她好,横竖就是她不好。
她表情一会儿扭曲,一会儿又委屈,眼泪都憋回去好几遍,最后还是一股脑全流出来了,在车上捂着脸耸着肩膀,哭得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
到医院之后陆生生也不再反抗了,林秋陪她去妇科做了检查,把她的b超图收起来,然后约了明天上午过来手术。
一切都高效冰冷到可怕,陆生生一夜没睡着觉,好不容易天亮了眯了会儿,她又梦见自己在产房里生孩子,难产,林秋在外面跟医生说别保小,保大。
醒后发现只是场梦,肚子里孩子还在,健健康康的,陆生生盲猜是个女孩,她不太自然地侧了下身,不敢翻身睡觉。
真的,她倒情愿孩子不在,她已经做完了手术,现在只是在缅怀过去。
林秋在她学校旁边等她,陆生生出去就又看见他靠着路灯杆在抽烟,手里拿着b超图,翻来覆去地看。
她心里烦,走过去的时候林秋就已经把烟掐灭扔了,纸也迭起来收好了。
“要不别打了,留着吧,我都起好名字了,要是女孩就叫林夏,男孩就叫林寒。”
“你给人取名字还这么爱挨四季。”
“你要不叫林秋我还真就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了。”
一辆空车拐弯开了过来,林秋伸手拦了一下,“走吧。”
陆生生看着林秋的眼睛,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几分,仍然是黝黑的,但是看东西的时候却不再那么亮了,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恨林秋?也不恨,她可以理解他。
要恨就恨他们俩命都不好吧。
“给我也来根烟。”她看着林秋说道:“反正孩子也不留了,让我发泄一下心情。”
林秋不想给,最后陆生生找出租车司机要了一根,他给点了火,算是当了帮凶。
陆生生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去医院流产比想象中快,她做的无痛,脑子里满是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她想当一名可以每天从别人肚子里夹断小孩四肢再掏出来的妇科医生。
做完手术之后,陆生生的梦想又变了,她想让天底下所有的堕胎医生都消失,无痛人流麻醉一过真他妈的痛,怎么不把她子宫也顺便切了,直接拿掉这个烦恼根。
“狗狗。”陆生生就像没有心一样,缩在车上脸色惨白地撑着腮帮子,看着还有些神情恍惚的林秋说道:“过不了多久我就又要变瘦了,学校里会有一大帮追我的优秀男生。”
“嗯。”他嘴唇起皮了,不知道多久没喝过水。
“你别让人知道我堕过胎,也别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跟我的关系,知道吗?”
“我知道,我不留在这,我回赤河。”
“怎么?回赤河去娶妻生子啊?还是回你那小破棚子里终老一生?我又没有生你的气。”陆生生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让他听自己的心跳,“你心在我这里,你还能去哪?”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陆生生又说道:“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这样的确挺轻松的,我之前给自己灌了好多鸡汤洗脑,甚至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封建屁话都搬出来了,我当时脑子挺不正常的。”
陆生生孩子没了连哭都不想哭,她情绪压根就没波动,她就觉得子宫缩的很难受,明明都没了,疼痛却仍然不断折磨她,现在谁能让她肚子不痛就好。
林秋看着她,就静静地听,不说话。
陆生生靠在了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不怪你……谢谢你。”她闭着眼,昨晚的困意涌了上来,迷迷糊糊地就睡了。
林秋抿了抿嘴,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陌生风景,眼里只有呆滞。
生生。
她就算跟仇人都能相处的很好。
她在她妈妈面前也是这样的。
她在为她好的人面前,说话总是温温柔柔,不管对方怎么对她,她都一点不会生气,她会认错,会永远符合所有人的期待,走在最让人崇拜羡慕的那条正轨上。
林秋抿了抿嘴,有眼泪流到嘴角,然后又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生生……对不起
生生。
生生……生生……
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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