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个头没多高,许是前几年的太子当得谨小慎微,日日殚精竭虑影响了身子,而今到了十四也没长身量的架势,现在整个人套在层层衮服里,像极了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一不小心就碎了的那种。谁敢去揉?
“给给给,难为你们操持,哪儿能不给?”迟音打着哈欠暗自讽刺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戒备森严的四周,自个儿闲适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动了动身子,眼睛勉力抬了抬,没多会儿又识趣闭上了。
礼部这些日子为了他登基忙活了不知道多久,从奉天殿祭拜灵位开始到承天门的登基大典,安排得极为详细周全,听说每一步都呈给沈明河让他把关,就是害怕有什么闪失。为了把他顺利推上位,沈明河可谓煞费苦心,这时候自然会防着有心人给他出什么乱子。
现在看来,沈明河这厮防着的有心人里也包括他迟音。
只是,自己想要大赦天下,让沈明河低头,今天在百官朝拜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才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一石激起千层浪,新皇登基,君无戏言,群臣百官看着,由不得沈家不服软。
上辈子迟音对于登基这件事情既是心涌澎湃又是战战兢兢,内心激荡不已的时候自然不觉得什么。而今再来一遭,只觉得这身衮服加冕冠格外的沉,沉甸甸地压着全身,让人觉得山雨欲来,泰山压顶,无所适从。
登基之后,便是沈明河出手整顿朝堂的日子。沈明河当年为了站稳脚跟,一口气换了朝中大半人。其中牵连之深,撼动了整个朝堂也不为过。
虽说大多数人是他父皇那腐朽王朝的遗绪。可有一批人是实实在在的清流之臣。只是他们之前眼睁睁看着颓势无力回天罢了。
沈明河要力挽狂澜,让这破败河山枯木逢春,必须要快速去沉疴治宿疾。从上至下,快刀斩乱麻,这本无可厚非。
只朝堂上有白有灰有黑,忠奸难辨,他没时间去分辨谁对谁错,索性全部除去,这个做法或也没什么毛病。
这辈子迟音不准备拦住沈明河肃清朝堂。而今朝堂乌烟瘴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沈明河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时候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而他要做的,只是尽力保住那一批无辜的忠臣。不仅仅是陈怀恒,而是那一群像陈怀恒一样的高义之人。
只是这怎么保,倒是值得耐人寻味。
没一会儿,殿外便响起了鼓声,迟音一个激灵,掬着腰堆着笑跟迟音道:“皇上,该您了。”
迟音刚睁开眼睛,还没说话殿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喧闹。
“皇上万岁,天理昭昭……”外边人声大喊,穿破稳重深沉的定时鼓声,有如划空之箭,显得格外清晰。
“谁?”迟音脸唰地变了,霍地站起来,沉声问王小五。
“扑通”一声闷响,声音戛然而止,断得殿内所有人心里一跳。
“皇,皇上。外边风大,奴才没听清。”王小五哆哆嗦嗦的,一会儿望着殿外一会儿又望向他,索性心一横,强笑道。“是不是您听错了?”
“皇上,呜~”又一个与方才不同的人声传来,怕是说了一半便被人捂住了嘴。
“听清了吗?”迟音半眯着眼,佯笑着愠怒道。
“没,没呢。”王小五硬着头皮,脸上堆着笑,张口就来。“这天变了,外边风刮得呼呼的。”
“皇上,啊——”
又一个惨叫,迟音脸色一黑,再也不想管他的鬼话,袖子一甩就要往外走。
这个时候出事,必然是为陈怀恒而来。
“皇上,外边真的什么都没。”王小五边向周围宫人使着眼色边扑过来想要抱住迟音,呼天抢地地直嚷嚷,一瞬间这殿里乱成了一团,尖利的嗓音聒噪极了。
周围的宫人一呼而上,不敢弄乱他衣服,在他周围围拢了个结结实实的人墙,堵得连个缝隙都不留。
气得迟音一掸袖子推开王小五,将他推出去好远。
“皇~”第四个。
殿外的喊声一声声,像是针一样戳得迟音脑门生疼。迟音深吸口气,被按在位置上,想要动都动不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刀剑一般剜着王小五。“今日门外若有一人死,这笔账,朕不死不休。”
屋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个个因为这原本懦弱的小皇帝如此大放厥词而深吸口气。宫人们只能边制住迟音边在心里叫苦不迭。
没人想到门外的官员们胆子那么大,会在这个时候谏言。
不必听他们都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来。陈太傅是文人之首,锒铛入狱至今生死未卜,百官今日才得见皇上,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启圣为陈怀恒求情。
堂而皇之谏言,他们逼的不是迟音,逼的是明面上不得不听君令的沈明河和沈家。
只是,暂不说这办法可行不可行。待会儿就是登基大典,何至于在这个时候特意跑来祭祀的奉天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顾行知当日来找他时便和他约好了大赦天下的主意,既然这样,吕谦怎么没有拦住他们,让他们提前出来白白送命?
可怜而今能在门外的,都是他能依仗的可用之才。更是他日后能和沈明河分庭抗礼的筹码。
“你说,会有第五个吗?”迟音心里愤懑难当,只觉得一口气闷在心里吐不出来。只得空咬着牙,恶狠狠地对着王小五森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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