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关上了门,才转过头来打量他。看田进直直端坐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吸了吸鼻子道:“当日之事,朕得谢你。”
“本是臣的本分。皇上没事便好。说什么谢不谢的。”田进听到又垂下了头,轻皱着眉低声道。
“舍生相救,哪里又是本分?”迟音叹了口气,眼神怔忪。脸上带着些许纠结,还是讷讷说:“与其谢你。不若说是跟你道声不是。当日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兴许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舍身为朕挡下姜松的剑,可朕却不珍惜。”
“臣能斗胆问一句吗?”田进却突然道,眼睛乌沉:“皇上,为何?”
“臣舍身护驾是臣的本分,可皇上又是为何舍身拼命?您是万金之躯,又有什么东西,值得您豁出了命去争取?”田进有些激动,一只手紧紧握住椅子,身子上前倾着,眼神恳切地望着他。
迟音被他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嗓子里堵了一口气,哽得难受,又咽不下去。
迟音上辈子过惯了和人虚与委蛇,皮里阳秋的日子。看人下菜,巧言令色更是张口就来。当□□宫他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忽悠叛军,事后他也可以告诉任何人,他选择沈明河是早就谋划好了的英明之举。
可唯独对那天在场,差点为他赴死的田进,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日的凶险只有他和田进知道,他的臣为了他的孤注一掷,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份恩情太重,他又怎么能轻飘飘说出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的话来呢?
不是逢场作戏,更不是预料之中。那是□□裸的命悬一线,而他和田进,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丢命。
迟音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日那闪着寒光的剑,那巨剑呼啸而来的人群,姜松那气急败坏,扑过来的身影。哪怕这些事情早已经过去,可一想到曾经的他们危在旦夕,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战栗。
田进说得对,他们那个时候都是不要命了。田进是因为自己,可自己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沈明河从开始便走错了路。沈明河想要走的路通向地狱,自己已经看过他万劫不复一回了。再不想看这人头也不回,毫无留恋地走第二回 ,重蹈覆辙。
如果仍旧这样,那他重生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沈明河是为了什么如此行事,可这江山是他迟音的,他不允许沈明河再这样不求回报地牺牲。
“朕,并没有为谁豁出了命去争取什么。朕怕死。”迟音温温吞吞的,不敢看田进的眼睛,而是一字一句慢慢斟酌道:“只是朕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堕入地狱,万劫不复。朕很愧疚。朕想,若是可以,朕想要给他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不易,可若是真能看到他善始善终,朕会感到宽慰的。这,你信吗?”
“臣信。”田进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是不堪重负般,有些暴躁地敲了敲椅子背。“只要皇上说的,臣便信。这件事,臣不会再问。”
“好。”迟音郑重点点头,敛下心绪说:“朕承你一个情,你可有需要朕帮忙的地方?”
“帮忙?”田进一愣,眯着眼望着迟音,眼里光芒一闪而过,突然利落跪下,对着迟音磕了头道:“皇上,臣来这里实不是巧合。家父锒铛入狱,臣奔走呼号,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面圣求情。请皇上开恩,救救家父吧。”
“什么?”迟音猛地站起来,惊异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田进仰着脸,果断道。
“怎么可能呢?”迟音有些恍惚,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田方时本就是沈明河的人,沈明河又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时候将人送进大牢?是他在朝堂上杀疯了?还是只是个陷阱。
无论是什么,田方时好像都已经变成了沈明河的一枚弃子了。
“田大学士除了你,膝下可还有别的儿女?”迟音皱着眉头,纠结问道。心想这不对啊。当年沈明河可是从他手里,将田方时的闺女截胡了。自言情深几许,早已私定终身。
田方时可是差点要当上沈明河老丈人的人,怎么会不明不白折戟于此?
这不对劲儿。
“臣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只是她不谙世事,朝堂之事更是帮不上忙,皇上怎么会问起这个?”田进同样拧着眉毛反问他,一脸诚挚又焦急的样子,难为他今日还耐着性子给自己讲了一天的学。
“无事,朕就问问。”迟音深吸口气,只觉得蹊跷。可又不知来龙去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干巴巴安慰田进道:“刚出来一个陈太傅就进去一个田大学士。沈明河若是这样,有个说法倒好,若是没有说法,朕定不会善罢甘休。爱卿放心,朕定然不会让沈明河胡作非为,玩火自焚。”
“那臣,静候您佳音。”田进又深深伏在地上给他重重磕了个头,在迟音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唇一笑,这才起了身。
……
乾清宫,没人知道沈明河安排了多少人隐在暗处。沈明河的殿宇范围内更是戒备森严,惯常不能有人侍奉,白日便是有人随意走动都不行。
沈落那日在沈明河寝殿里久久坐了一整天。待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听到那熟悉轻巧的脚步声。
“怎么样了?”沈落这才松了口气,边活动着身子边说:“顾行知上午来找你,我连门都没让他进。下午刑部申大人问您提案的卷宗是否需要调出来,我让宫人回他暂时先别动。信王的冬奉送来了,来的是他的二公子,想见一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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