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士可杀不可辱!这可是舞弊作乱,折节屈志的大事。臣一辈子见不得这等腌臜之事,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如此作为?”陈怀恒气得身子直抖,浑浊的眼睛恨不得凸出来,迸出到他身上。激动得起伏着胸口,气喘吁吁道:“何况皇上,您可是堂堂天子,在这里弄虚作假,这要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
“旁人?谁?此事天知地知,朕知你知,还能有谁知道?”迟音听了他的话撇撇嘴,无甚所谓道:“何况这事情,不是也得怪你吗?朕只想低调又朴素地混进来,谁让你好心提朕,让朕万众瞩目了?现在好了,朕骑虎难下。你若是写不出来篇惊才绝艳的文章,今日这事情,可该如何收场?”迟音懒得理他,只兀自擎着他的胳膊落在桌案上,一副今儿不写就没完的架势。
气得陈怀恒又是一颤。奈何胳膊在人手下,再晃也没有办法。
陈怀恒还想挣扎,嗫嚅着嘴唇,眼睛突然尖利起来。好似豁出去了一般,决然道:“皇上,如此有辱斯文的事情,即便是写,也不能是臣写。若是臣能让别人写一篇,您可能放过臣?”
“哦?”迟音一愣,挑着眉看着他,面上假笑着道:“这个时候都迫在眉睫了。你去哪儿找人?”
其实原先也没想到让他写的。迟音知道今日监考的是副院长,一早就备好了万全之策,周熙来早就听他的吩咐,在附近候着了,只等着和副院长里应外合,作好文章,再给他偷偷递过来。
不过,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变故,更没想到陈怀恒会自己跳出来。他都自己跳出来了,那不把他拉下水着实说不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迟音自然不会告诉陈怀恒自己的打算。
“皇上稍安勿躁,这件事,臣定然为您安排妥当。”陈怀恒咬咬牙,那包着骨头的皮激动得都凸了起来,看着松垮垮得身板霍地站了起来,支撑着桌子,声若洪钟,朝着门外喊道:“顾大人,劳烦您进来看看则个。”
喊罢,才转过来对着迟音,耷拉着眼皮,冷着脸森然道:“皇上,顾大人就在门外,叫一下就会进来。劳烦您往臣背后躲躲,咱们把顾大人骗进来再说。”
迟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迟音倒是不在乎谁写,他只在乎结果。反正顾行知写是写,陈怀恒写也是写。是谁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配合地往陈怀恒背后挪了挪。还转过脸去,背对着门外,让进来的人不至于一眼看到他的脸。
“到底是什么样的妙笔秀作,能让陈老失张失致?”顾行知背着手悠悠然踏了进来,一双明晰的眼睛逡巡着不大的屋子。
“您过来看就知道了。”陈怀恒藏在胡须里的嘴动了动,这个时候还在忽悠顾行知。
顾行知一哂,刚要接腔,轩雅的眉宇在离近看到迟音的瞬间一皱,脸上如三月春风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就想不动声色地退出去。
可还没动作,迟音就转过了头来,白皙的下巴轻轻抬起,淡漠森然的眼睛就那么静静望着他。一副你敢走出去试试的样子。
顾行知只能抿着唇僵在原地。望了眼迟音,再将眼神转向了陈怀恒,似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以及自己而今的境地。
“您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在这儿钓鱼呢?”顾行知望着陈怀恒,不动声色得脸下,颇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
“你也看到了。”陈怀恒也死死盯着他,半点不愧怍地温吞吞道。“我老了,早就跟白云书院无关了。这件事情,你是院首,总也找不到我这把老骨头身上。”
“您不必说了。”顾行知抬起脸来,深吸口气。利索打断了陈怀恒那毫不要脸的话,认命般对着他们拱手道:“不过是保得皇上周全,臣懂。只是这卷子,臣也不能写。二位放心,这件事情,臣来收场。”
说着抬起脚,走到侧边门口。朗声对着门外的人道:“您进来下。”
迟音:“……”
他们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过顾行知果然比陈怀恒识时务且没底线的多。最起码没有哼哼唧唧,矫揉造作半天。
不愧是一代权臣,能屈能伸,玲珑剔透……
还没在心里夸完,就看到一人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一如既往地穿着缂丝的云纹白袍,在阳光下闪着光。那人凤眸清冽,面色疏离地抿着薄唇。在走进来后,定睛望着他们,眼睛一眨,带着些让人不可察觉的意外。
“这是?”沈明河立在门口,神色淡淡。颀长的身姿立在那里,像是一根清净的竹,清雅出尘的脸转向迟音,目光定在他身上,轻皱着眉头,不痛不痒道。
迟音却被这幽远淡渺的眼神望得一颤,连着迁怒顾行知都顾不得。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垂着头,长睫轻抖,淡漠道:“过来玩玩。”
“只不过是玩得有些过了火。陈老慧眼识珠,一眼就看重了皇上的卷子。在第一关已经将他提为第一等的话放了出去。现在……”顾行知站在原地,也不敢再往迟音的跟前近走。脸上笑意淡淡地说了一半话,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沈明河。
活脱脱一个泯灭了最后一点良知,过来专门落井下石告黑状的黑心人!
气得迟音站在原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顾行知给剁了。丝毫不看人眼色的王八蛋!
沈明河却没理会他,只隔着老远不动声色地打量迟音。然后缓缓走过去,由着宽大的袍子在阳光下翻起如风吹起的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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