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样子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嘴角残留着风干的血迹。身上那件浅蓝色棉袍破了十多处,有些地方已被血迹浆成了深蓝。
他坐在石头上,背靠着峭壁,也不出声。人虽狼狈,周身气质却早脱胎换骨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周宥宁尴尬掐断了话头,心里摸不准李叔这伤势轻重,也怕想跑的念头被察觉。
周公子......三字刚出口,李叔的口中溢出一大口血,血腥味浓烈,受伤不轻。
周宥宁顺着李叔的目光一转,发现他盯着马的肚子,她不确定地问道:是马肚子下有东西么?
李叔点了点头。
那您安抚好马,我怕它受惊踢了我。周宥宁伸手之前,又叮嘱了一声。她之前可是马被撂过蹶子的。
李叔又点了点头。
周宥宁拍了拍马背,方探手去摸,果真有东西。
捆绳藏在马鞍之下,绳子颜色和马儿颜色一致,都是黑色。不靠近仔细看是瞧不出来什么端倪的。
宥宁卸下马鞍,解开绳子,将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包袱,分量不轻。
包袱四四方方,不大,压得很紧实,就跟真空包装似的。
她将包袱递给李叔。
劳驾打开一下。
宥宁摇了摇头,又把包袱往李叔跟前送了送。脸上笑嘻嘻,心里暗想:我又不傻,藏得这么隐蔽的东西是我能看的?
李叔倒也没再坚持,接过包袱,宥宁退到一旁,目不斜视、正气凌然。
余光里李叔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吞了下去。看他吞得费劲,宥宁摸了摸自己水袋,犹豫要不要递过去。
蓦然,周宥宁跟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似的,眼神都直了,再偷瞄了会,确定了,她才挪回视线,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凝固了一刻钟,或者更长一点。在宥宁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昏过去之际,李叔说话了,口里没有再出血,声音也有劲多了:周公子,这是金疮药,治外伤有奇效。大恩不言谢,以后公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李......
周宥宁出声打断:多谢李叔,哎哟,您这一说,我手疼得更厉害了。一点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她嘴巴不严、骨气不硬,怕被人一拷问,就全给交代了。
宥宁接过瓷瓶,手嘴并用解开布条。有些伤口跟布条沾在一起了,一撕疼得钻心,只好撕一点缓一缓,再撕。
啊.........尖叫声响彻云霄,李叔挠了挠被震麻的耳朵,一旁的黑马吓得耷拉下耳朵,尽量贴墙壁站着。
你怎么这样啊?宥宁疼得嗓音都变了,眼眶泛红。两手的布条被李叔巴巴一口气扯掉了,真的是扯。手上伤口崩裂,血冒了出来。
李叔愣住了,这周公子红着眼眶,抖着嗓子,软软又委屈的模样,居然很可爱,像个小姑娘。
我都快疼疯了。宥宁抖着手,憋着眼泪使劲吹着,心中哀叹交友不慎啊,救人不慎啊。
李叔也不知那根弦没搭对,走近一步,也替她吹了吹。
周宥宁吓得一抬头,两人大眼瞪大眼,各自暗问自己。
李叔:我是疯了么?这下坏了,会让人误会是个登徒浪荡子了,一世英名全毁了。
宥宁:古代兴这种道歉方式???
最终李叔败阵下来,轻咳了一声:额,我娘说了,一般吹几下,痛痛就全跑了。
痛痛?李叔人老心不老啊,充满了童趣嘛。
宥宁冲李叔一笑,李叔慌忙扭过头去,脸上一股热气涌了上来,他想用捂脸掩饰,转念一想又放下手,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边宥宁毫不知情,正低头忙着用水清洗伤口,边问李叔:李叔,这个药是直接倒手上就行?
是,是。
宥宁重新绑好布条,果真是好药,手不再火辣辣地疼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僵局。
不久不远处有马蹄、车轮声传来,慢悠平缓。
李叔,后边有人来了,我看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要是能蹭个车就可以解决我们只有一匹马的问题了。宥宁不由得大喜,终于可以脱身了,这是车钱和马车损坏的钱,您收着。
两人又趁机整理了下衣衫,李叔将包袱依旧藏在马肚子下,宥宁把帕子用水浆湿,让他擦把脸。
运气也是好到爆。这群人正是昨晚宥宁吃饭时碰到的那桌客人,也是回桃源县的。
车夫们都相熟,知道李叔被人打劫遭了罪,损了车,宽解之余还借了外袍给李叔。
这行人的家主姓方,带了妻儿回老丈人家,人和物品都多,车队庞大,多带一个人并不是问题。
方老爷让宥宁同他大儿子一辆车,宥宁推脱不过,上了车,马车载着她一路远去。
李叔静默了会,抬手在脖子处轻轻一揭,一张完好的面具落在手中,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
老李变成了小李。左手一方帕子,右手一张边沿一角因不服帖而翘起的面具。
小李翻身上马,朝着桃源县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幸好同车厢的少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正合宥宁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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