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高不胜寒,庄姜由许夫人牵引着,迈上高台。
眼前晚景无边。
她站在山巅的观星台之上,向下俯瞰,见满山有光,宫殿错落起伏,遥远的山脚处,一条波光粼粼的玉带绕山而过。
视线的尽头,山脚之外,延伸着纵横交错的主城街道。
坊市灯火通明,宅院红墙绿瓦,在庄姜的眼中缩成小而精致的街景。
原来许家于偌大繁华的城池之中,据山而建,独占山水。
“好看吗?”伸手拢了拢吹乱的鬓发,许夫人眸光亲切:
“这里很美,你愿意的话,留下来,陪着卉姨。”
庄姜眉心微微一蹙。
“夫人,你有话就说吧。”她不喜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夜深霜寒,难不成真是为了看风景?”
“小喈让我关住你,说万万不能让你跑了。”
许夫人摊开右手,手心聚起一团青光。庄姜本能地看了过去。
“你是人,又不是养来逗趣玩乐的小猫小鸟,怎能说关就关?说放就放?”
玉指收拢,那团青光一挤则散,像是因风而起的柳絮,轻轻飘笼住了两人。
景象古怪,庄姜却警惕不起来,只因许夫人身上没有一丝恶意,神情依旧温和。
“就算我想方设法关着你,派人牢牢看住,你也会折腾着要逃出去,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出去。”
许夫人摇头,语气里含了苦涩:
“你真想走?”
庄姜用力点了点头。
一点繁星乍然亮起,庄姜讶然,抬眼看见夜空的星子燃起白光纷纷跌落,直冲高台。
她一下抓住许夫人的手腕,对方不防,回神时发觉耳边长风如刀,再一眨眼,人已经下了高台。
“夫人。”
“夫人。”
……
几道暗影急忙追赶而下,兔起鹘落地落在庄姜的身边。
“退下。”
“是。”
“你这孩子,真是惊弓之鸟。”稍微整理了仪容,万卉轻声埋怨:
“那是我施展的大星衍术,刚刚不过是幻象,你瞧,星子都还在天上呢。”
夜空,繁星依旧璀璨。
庄姜大囧,把人带了回去。
“大星衍术?”
青光如水在地面铺开,一粒粒白点在庄姜眼前划过,留下数道交错的轨迹,她故意用手指戳了戳,指尖触感虚无。
万卉解释:“大星衍术是法道中的一道占卜秘术,预测未来三百年之内的运势。测吉凶,明祸福,通过窥探天象以预测十六州的生克变化。”
“宝银,你过来看这里。”
指着一颗光芒微弱的白点,万卉向庄姜示意:“仔细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对法道无甚了解,专心致志地看了又看之后,庄姜羞惭,“比其它的黯淡不少。”
真是实诚孩子,万卉笑了笑。
“这是太上神教的恒星。召示着太上神教的命途。”
拍拍庄姜的肩膀,万卉抬手指向天空的某颗明亮星子,“瞧,与大星衍术的法阵对应,就是那颗星子。”
庄姜顺着她的指向望去,那颗星子灿灿发光,怎会是法阵中光芒惨然的那一颗?
“大星衍术之深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知她心中疑虑,万卉叹了口气,直奔主题:
“太上神教虽供奉了三位护教老祖,但多年来,召示其命运的恒星愈发黯淡,按这种衰落趋势,亡教不过百年以内,所以……”
万卉语气微止。
庄姜不明,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安心待在这儿,太上神教的事,我也知道一些。”
轻轻握住庄姜的手腕,万卉温声相劝:
“那十三个兽奴场的兽奴,我会想办法让许家全部买下,好生安置,这是许家欠你们母女的,毕竟当年要不是你的母亲……至于你和小喈的婚事,这事儿勉强不来。即使你俩不会成亲,你留在这儿,卉姨正好缺个女儿。”
然而,庄姜甩开了万卉的手。
“许夫人,十三年前姜国灭亡……”眼睛涨热,她抬手摁了摁眼角,“十三年前姜国灭亡,长公主……我娘她当时在碎叶城,是不是也通过大星衍术预知了结局?”
“傻孩子,那个娘亲会故意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万卉安慰着,解释着:
“运势玄妙,其间变故横生,精深如大星衍术也只能预测大致走势罢了。”
她又补充道:“当年姜国国内动乱,运势衰竭,你娘急着带你回去。后面亡国,发生的太快,实是猝不及防。”
听清楚了,庄姜不想再耽搁了,开口向万卉借一柄剑。
“真的要走?”万卉苦笑,看来是真留不住了。
妇人对庄姜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随后趁着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捋下手腕处的东西套在了她的手上。
手腕轻轻一沉,庄姜低头,是一只金镯,样式朴素,甚至有些陈旧。
奇了怪了,那只镯子根本捋不下来。
一旦伸手去捋,镯子消失,变成一道红痕圈在她手腕。
一旦拿开手,镯子复现,色泽绮丽的环在她手上。
“你取不下的。”万卉轻笑。
刚刚那几句低语犹在耳旁,庄姜停下动作,眼前青光浮去,她第一次认真看清了许夫人的脸。
自然是极美的。
妇人眼中神韵流动,鼻梁秀挺,下巴微尖,眼角眉梢轻轻的一抬一瞥,流出万种风情。
红唇柔润似脂,其上一点唇珠,饱满诱人。
多看几眼,美得让庄姜目眩神晕,连忙撇过头,不敢多瞧了。
高台之上的青光彻底散开了,露出光滑地面,庄姜望着上空星辰之间g织的轨迹,口中喃喃:
“大星衍术……”
“大星衍术。”
蛮荒,神囷黑塔之底。
男人席地而坐,以手托腮,下巴搁在巴掌里,盯着眼前不停运动的“星团”淡淡道:
“为师觉得你这大星衍术还有待精进。”
那一“星团”,有无数颗恒星般的银白光点组成,高大三丈,不时有流星逝过,划出绮丽轨迹。
慕清涯一边欣赏着“星团”,一边摇头晃脑,“虽然这术法使得确实不错,但万万不可骄矜呐。”
声落,无人应答。
黑塔之地,一片静寂。
“你说是吧?”慕清涯偏过头,桃花眼里掺笑意:“徒儿。”
微光进不去的角落里,隐隐可见一道颀长玉立的暗影。
“徒儿你真不担心小浆果?”
手指伸进星团,勾出小小一粒光点,慕清涯盯着那粒光点,叹道:
“这丫头有大劫啊。”
“初生的雏鸟一旦放不开双翼,便是断喙折翅,囚于方寸之间。”
角落里,一道清润嗓音缓缓淌出。
“历经困难苦厄,姜姜方能成长。”
慕清涯道:“那你真不心疼?”
“事有轻重缓急,不可本末倒置。”
“是是是,玉不琢,不成器。”慕清涯气恼,“说不过你。”
轰!
地面猛然震动,几块墙石簌簌抖落,慕清涯一施手,重新拢住星团涣散的光芒。
塔底深处,一道恶吼宛如雷咆,狂啸直上!
“你说这次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慕清涯衣袖未乱,好整以暇地开口,一抬眼,见青年正站在通向塔底深处的入口。
“天天守在这儿也够无聊,不管了,我们去找小浆果回家。”
手中长剑涨起雪光。
被魔雾吞噬之前,青年回过头,视线投向慕清涯指尖,那一粒小小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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