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宋书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其实没有骗宋师,他的确问了无悯大师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也确实是:“他是不是我哥哥。”
无悯说的,当然也是“不是”。
如宋师所说,这个问题太讨巧了,界限模糊不清,所以很快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他问:“他是不是宋师?”
这一回,无悯说:“是。”
第三个问题:“现在的他,和一个月以前的,是不是一个人?”
答:“不是。”
之后他再问,却得不到答案了。
无悯只是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在马车上百般试探,只是为了验证这三个问题的真假,他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相信一个一见面就对他下药的人,但实际上,他的猜测和无悯的回答是重合的。
宋师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敢下杀手,因为他心软了。
如果真的是哥哥……
如果真的是哥哥。宋书回想起他跳下来时的那一幕,心想:
那我赌对了。
他就像是真的被这短短的两个字安抚到了一般,紧绷的神经在宋师温热的怀里缓缓放松下来,他闻到宋师衣衫上有皂荚的和血腥混合的味道,然而迟来的疲惫山呼海啸,淹没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维。
已经在强弩之末的意识迅速陷入混沌。他在这凛冽的风中,疲惫而安然地闭上了眼。
景休一见宋书坠下,二见宋师跳崖,吓得肝胆俱裂,又觉得宋师不至于这样蠢,跳崖一定是有他的原因,但他没有给景休留下只言片语。
刺杀的目标跳崖,所有人都朝景休围了过来,试图灭口,然而景休难得和宋师的思维走在一条线上——既然两人已经不在,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其他的稍后再想。
他飞快脱身,本想赶回城外宋家府邸,走到半路又折回来,看见一群刺客围聚在崖边面面相觑。
“人死了?”
“自己跳崖了,兴许是死了。”
“见打不过便自寻死路?”
“不,”有一人道,“若没记错,这山底下应当是条护城河——栽进河里可不一定能死。”
“主子说过,必须要杀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都下去找。”
景休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面想大公子果然有所准备,一面又想:这群人若是先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大公子和二公子,这可就遭了。
他悄然退走,飞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景休最终在更近些的东城门处找到了等候在此的章五等人,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阐述来龙去脉,吩咐人传信给城中的靖康王爷,然后遣了府里侍卫暗地里绕路去山底下找人。
章五等了许久,等来自己公子掉下悬崖的噩耗,听景休说山底有条护城河,也依旧浑浑噩噩。
景休说:“你不必忧心,我家公子在,会护好二公子的。”
他们身后还有搬东西的马车,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他只告诉了章五,找人的侍卫也已经出发了,章五不会武功,此刻坐在马车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不懂,就是有你家公子在才该忧心。”
景休:“?为什么?”
章五盯着他,眼神十分之恨铁不成钢:“孤男寡男,一起落到悬崖下,这种戏剧性的话本子里的发展,照大公子对我家公子的心思——你觉得我为什么忧心?!”
景休:“……”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然后他也开始替二公子担忧起来。
悬崖下百丈,河流湍急。
宋师原本确实打算直接跳下来,毕竟摔进河里是摔不死人的,何况他有武功傍身,还能护着宋书。
只是他不知道护城河的具体位置,只是先前宋书画下城中地图的时候他也看了几眼,才能记住这座山边,绕着一条护城河。
他在空中丈量位置,借了好几次力才找准这条河,如果旁人径直落下来,绝对要摔在岸上摔成一滩烂泥。
然而等到落进河中他才发现,他失策了。
水流太急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抱着宋书,两人绝对会被水流冲散。
宋书原本是会水的,不然他也不会准备一个人跳下来,而习武之人能屏气凝神,宋师能在水中忍半个时辰,他本来也会水,本来这个决定确实是天衣无缝的。
但宋师刚刚注意到,宋书竟然昏过去了。
他对自己是有多大的信心,就这样放下戒备,把命都交到自己手里?
宋师皱眉。
宋书坠入水中,差点从他怀里被水流冲走,宋师眼疾手快重新抓住他的手腕,却见他闭着眼,满头青丝漂浮在水里,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不断地往下沉,因为水流湍急,下沉的速度也飞快。
他苍白的脸色在水中朦朦胧胧,精致的五官像是剪纸做的人一样格外地不真实,有一瞬间宋师以为他就要这样顺着水流飘走了,然后很快又清醒过来。
宋书昏过去的情况,对他们太不利了。
他不仅要带宋书游上岸,还要保证宋书不能中途溺毙在水中,他需要呼吸。
宋师把人拉回身边,犹豫着想给他渡口气,忽然发现身旁水泡咕噜咕噜地响,一转头,却见宋书猛咳了好几声,每一声都淹进许多水,埋没了呛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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