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道:“除了物证还有人证。皇后身边的婢女、教坊中的伶人都作证,听见皇后唤顾乐师为‘顾郎’,召他入幕私会苟且。连顾乐师自己都承认了,除了这首诗,还供出不少皇后赠送他的馈礼,其中不乏香艳之物,这总是铁证了吧?”
“顾梦尘自己承认?”这下杨末也不知如何反驳了,“是不是屈打成招?”
“不是,事发后主动请罪的。”红缨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皇后跟人私通挺匪夷所思的。给皇帝戴绿帽子,就算有那个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后果吧?能当上皇后的人,不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不过真真假假谁知道呢?皇后白绫自缢还留个全尸,只可怜那顾乐师,被魏国皇帝下令裹入皮囊,骑卫纵马践踏成泥后丢进兽栏,尸骨无存,太惨了。身在风尘却有此侠义忠骨,令人敬佩。”
杨末心下一动:“你觉得顾乐师是有意为之?”
红缨道:“我见过他几次,那人清高得很,都落了贱籍了,还一副高高在上谁都不入眼的架势。他操琴弹筝技艺精湛,在洛阳就因为不肯阿谀媚上一直出不了头,才被送来鲜卑。这样的人应该会为了巴结皇后而与她暗通款曲吧?要说他是真心倾慕,那可是皇后,皇帝的女人,而且年纪都能当他母亲了,认识也才几个月,可能吗?谁会对鲜卑人动真心?”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失言,急忙止住,小心觑着杨末脸色。杨末却只是目光微微一闪:“如果顾乐师是出于忠义,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红缨道:“何错之有?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伶人,却扳倒了魏国的皇后,光凭这点后世也能奉为传奇了吧?红线女、聂隐娘,都是讲的这些风尘侠客为国为民的故事。”
杨末没有辩解。他们的想法不同,看待国家之争的视野也不同。就像靖平身负火药刺杀魏太子,背水一战慷慨赴死,顾梦尘自污品格死无全尸,不能否认他们的忠义。
但是这么做导致的最终结果是否真的对大吴有利,却不是他们能预料到的。
杨末凝眉又问:“而且这么大的事,仓促下令就将皇后赐死,慕容筹呢?他没有出面?”
红缨回答:“我听那个留守说,慕容筹那边得到消息还要几天,届时定会天翻地覆,要下属守口如瓶先不泄露内情。想来他是不在京中。”
杨末冷笑:“这时机还选得真好,太子和慕容筹都不在上京,皇后只是一介女流,深宫中孤立无援,而且下手这样利落,定是早就计划周详了。”
红缨道:“我原以为皇后的地位已经够稳固了,又有儿子和弟弟撑腰,谁能比得过她?就这样也说倒就倒了,一条白绫送上了路。难怪离开洛阳前大夫人说伴君如伴虎,宫里不像咱们寻常人家,是个龙潭虎穴要人命的地方,真可怕。小姐,我真担心你,你脾气这么直,以后怎么争得过那些心思弯弯绕绕又阴毒狠辣的女人?”
杨末问:“你觉得这是宫中女子争宠,陷害皇后?”
“不然呢?”
“魏帝的后宫虽然美女如云,但是他好色善变喜怒不定,没有人能长久地宠盛不衰,只不过把她们当玩物罢了。就算皇后崩殂,那些人也无力争夺后位。再说如果只是宫中争宠相斗,太师何必要掺和进来?婢女和教坊中人告发,为何却是太师上疏,宫人直接向皇帝告密不是更方便?”
红缨想了想:“太师想趁机扳倒皇后,捧高他那边的妃嫔,巩固他的权势?”
“或许吧,”杨末嗤笑道,“其实这事简单得很。权臣受宠于皇帝而得势,皇帝老了,他的儿子要上台了,权臣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如果换一个年纪小一点、好掌控一点、乖乖听话的皇子,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史册上这样的事迹比比皆是。宫里的皇后与太师何干?他要的是朝堂上的权势。谗诬皇后,意在太子。”
“所以太师还是想对付太子?”红缨若有所悟,“那这么说,他跟我们是一边啦?小姐刚来鲜卑的时候,那个迎亲的拓跋申老是试探我们。他跟太师都姓拓跋,他们是一家的吧?”
杨末道:“红缨,阵营敌对不是只有两边,太师和太子争斗,不代表他跟我们就是朋友。拓跋辛、拓跋申、拓跋竑这些狼子野心的凶徒,让他们执掌魏国命脉,说不定对我们大吴更加不利。”
红缨“哦”了一声,又问:“那如果他们真的斗到你死我活兵戎相见的地步,小姐你是帮太子,还是帮太师?”
杨末被她问得语塞,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马车突然刹住停下。杨末支使红缨道:“怎么回事,你出去看看。”
红缨跳下车去查看,她在车上暗暗舒了口气。宇文徕和拓跋辛相争,她会帮哪一边?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她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对红缨说那是为了大吴的长远利益,可以把这个见识不广的婢女绕得云里雾里,但是自己心底终究明白,那一点私心还是避免不了的。
不一会儿红缨就回来回报:“已经到燕州了,城门口不知堆了什么东西,门只能开一半,咱们的马车太宽过不去。守将正在调派人手来清理,很快就好。”
这辆车是太子乘舆,驷马并驱,需城门大开才能通过。她觉得疑惑:“城门口能堆什么东西?太子呢?”
“他们骑马的已经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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