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直人攻下营地,发现篷布遮盖的牛车都是空车,一袋粮食也无,失望之余果然恼羞成怒,扬刀策马追杀护车的将士,余参军等人抵挡不住,只能跟着后退。不知是谁发现了龙武卫的旌旗,认出那是皇帝的禁卫所有,又不知是谁奋不顾身杀入敌阵时喊出了“誓死保卫陛下”的口号,女直兵明白了这队丢下同伴先行逃跑的骑兵护卫的是一位举足轻重、奇货可居的大人物,放弃牛车追赶上来。
颖坤驰入景州城门时,女直骑兵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五十丈,城门来不及关闭,甚至有当先数骑跟着冲了进来,被城门士兵围住剿杀。其余女直士兵退到弓箭射程之外,却没有立即离开,在城下逡巡了数周,才向东面撤退而去。
进城后她打马直奔州衙。驻守景州的是原霸州长史,闻讯急忙从刺史府迎出来,见皇帝在自己地界遇袭受了伤,惊慌失措。颖坤命随行龙武卫士先把皇帝抬入府内,又让长史立即去把军医招来。
长史有些犹豫:“军医……只有两人,平素为将士们开开药治些小毛小病,恐难胜任医治陛下之责。”言下之意,这唯二的军医医术实在不怎么样,不敢把皇帝的性命交到他们手里啊。
颖坤道:“那就把城中有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召集过来,多召几个。”
长史应下,立即派衙役去找人,安排了十来个。
等候的时间颖坤想起一事,问:“军中只有两名军医,那景州城内有多少驻军?”
长史道:“有原霸州将士三千人,就地招募来运筹看管粮草的新兵又三千人。”
颖坤心里咯噔一下,景州守军居然这么少,还有一半是新兵。进城时她看到外城墙破落,护城河也早已干涸,城外新挖的防御壕沟还未完工,只有一人深。女直人如果不去偷袭他们直接来犯景州,景州守军都未必扛得住。
不多一会儿衙役就请来了离得近的四五名大夫,长史请他们到后堂,告知实情。一听说是为皇帝治伤,还未查看伤势,有两名胆小的大夫已经开始发抖打退堂鼓了。
陆续又来了几人,一共八名城中享有盛誉的名医,被长史请入内室。皇帝侧躺在榻上,腰上布带红了一大片,脸色发紫呼吸艰难,有经验的大夫一看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看过伤口之后一个个脸色更加沉重。胸腔被利器刺穿,堵着时还好,一旦拔出胸廓开放,这一口气能不能接得上来就看天意了,医术再好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何况这名伤者还是当今天子,箭头上似乎还淬了毒。
当场有三人跪下叩头不止:“非小人不愿为陛下医治,实在是关系重大,小人本事低微,不敢担此重任!草民等人死不足惜,万一失手耽误了陛下伤势,小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啊!”
但是皇帝的伤情也拖不得,长史问了一圈,只有一名中年大夫出列道:“小人擅治外伤,如果陛下能饶过小人的家眷,小人愿冒险一试。”
兆言坐起身道:“医者并非神仙,救死扶伤尽力而为,岂能因不治而怪罪?如果朕得天庇佑脱险,今日为朕医治者一律加封公侯荫及子孙;倘若不幸挽救不回,亦不得牵连医者。”
话虽如此,谁相信自己治死了皇帝还能全身而退?仍是战战兢兢不敢应答。这般惶恐不安,就算勉强逼他们医治也无法像平常一样施展。
兆言又道:“去留悉听尊便,不愿的即可退下,不得强留。”
中年大夫拜道:“陛下仁厚宽怀,小人再无后顾之忧,愿竭尽全力救治陛下!”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年青一年长两名大夫表示愿意做他的副手。三名大夫足矣,其他人便被长史请出遣送回家。那三人即刻开始准备,先收拾出一间净室,彻底洒扫清洗,还要备齐刀具针砭药品等物。
大夫和刺史府下人自去忙碌,兆言对长史道:“朕此番不知能否安然度过,趁现在还说得了话,你去把城中七品以上文官武将都叫过来,朕有些事要交代,让他们做个见证。”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要交代后事以备不测了。长史不由眼眶一红,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面见圣驾,不禁跪下泣道:“陛下贵为天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
兆言摆手道:“天子也有生老病死。时间不多,你快去吧。”
长史叩首匆匆退下,屋内只剩侍卫和颖坤。颖坤一直在旁看着兆言没说话,兆言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当下景州城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大概就是你了,我一直不肯承认你是公主,如今却不得不借助这个身份。如果一会儿我进去了出不来,你是不是就算我的托孤大臣?”
颖坤动容道:“陛下,别说这种话……”
兆言刚想遣退侍卫和她单独说话,门外却有人进来禀报:“陛下、校尉,大、大事不好!女直人去而复返聚集城下,像是打算攻进城来!”
☆、第十章 定风波4
“我自己都不敢保证,名医也不敢保证,只能听天由命。末儿,如果……”兆言费力扯出一抹苦笑,“如果我真的……你会像怀念仁怀太子一样怀念我吗?”
颖坤的目光微微一闪,这句话显然触到了她的心事,她抿唇没有回答。
兆言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讪讪一笑自嘲解围:“以前我嫉妒仁怀太子,心中暗暗腹诽嘲讽他智计不足,还能被臣下设计害死;如今轮到我自己阴沟里翻船,如果就此死在劫粮的女直人手里,或者被俘去换一万石粮食,那也实在太冤枉了。后世评说起来,大概会觉得朕比仁怀太子更可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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