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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年纪还轻没经历过,大概不记得十多年前的朝事了,那只能叫个惨烈。
    那时非长非嫡的今上还只是个不受先皇宠爱的皇子,最后能够杀出重围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无须说手里也是沾了好些人命的。有人私下议论说那场夺嫡之争后,太和门外三尺厚的雪泥里开春化开后都还闻得见血腥气。
    张夫人咬紧了腮帮子,细细回想宫中的见闻。良久,才挣扎着从牙缝里吐出一丝活气儿。没错,不过又是一场祸事重演,那殿堂叠耸红墙金顶的所在看起来堂堂皇皇,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凡事一但涉及到了皇家,再憋屈的事都得咽回肚子里连冤都没处喊去,难怪皇后娘娘都不敢多说什么。统共那几位娘娘,今上统共那几位皇子个顶个的珍贵,无论怎样闹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看来皇上是要关起门来把这场天大祸事当成家务事悄悄料理了。
    寿宁侯府再有权势也大不过天家贵胄,折了个女儿又算什么?
    只可怜自家安姐那般纯良的孩子,摊上那么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做了那等下作的事还不能让人出言指摘半分错处。偏偏这户人家当初还是自己斟酌再三才挑中的,张夫人一时又气又悔免不得悲从心中来,眼泪又急滚而下。
    张夫人悲了半响,才想起还有件极要紧之事要同媳妇商量。
    安姐昨个在宫里生产,虽说是意外可也是犯了大忌讳之事,好在宫里头这程子正乱着,谁也顾不上这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管事,遇到这样闹心的事还不知怎么收场,安姐已经折了进去,太子断断不能再有事。
    皇后娘娘让身边的大宫人把那个小猫样大的襁褓递过来时吩咐道:“估且不论怎样,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再不能牵连到无辜孩子身上。”
    那小囡囡张夫人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了,怕不舍得。
    毕竟是安姐挣了命才生的亲骨肉,自己的亲外孙女。只依稀记得那孩子还没有睁开眼,一身皮子白得透亮,眉毛细长乌黑,指尖一点点大的嘴唇色殷红,除了格外瘦弱些外看着实不像七月早产才落草的婴孩。
    只可惜这孩子生来命苦,刘家那边根本不肯认,宫里头也不会认,自己这个亲外祖母还要顾着寿宁侯府这么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也不敢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夫人心口揪作一团,向李氏急急吩咐道:“找一户人家,不拘什么人,只要家世清白人踏实能干,把这孩子远远地送走,厚厚的打发金银,让他们再不要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李氏自然明白此事关节重大。
    这孩子在风云跌宕的宫里头能拣条命出来己是靠了皇后娘娘的慈悲,若是等今上回过神来想起这孩子的来头,再迁怒于孩子身上,还不跟捏脚底下的蚂蚁似的。这位皇上在位小二十年了,那可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李氏连提了几户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没等张夫人参详自家就先否决了。
    已经三更过了,夜里寒气重,屋子里还添了一盆八仙过海云珠纹钮兽头的铜熏炉,穿了夹丝棉妆花褙子的李氏不知是心急的还是燥热的,脑门上一层密密的汗珠子,她撩手抿了抿头发,忽然福至灵来想起来一个人选来。
    “娘,您还记得前头锣鼓巷胡同宋将军家的闺女宋知春不?”
    张夫人眼前一亮,“怎么不记得,她家里头没出事儿前好像跟她母亲往咱府里来过两回,是个身量高笑起来极爽利的孩子。”
    说起这锣鼓巷的宋家,却不得不提及昔年一件极大的惨事。
    建狩七年七月末,北元大军叩边,半个月就掳掠了九边多个村镇。消息传来时今上震怒,当着诸多朝臣摔了御案上惯用的五瓣葵囗秘色茶碗,一日之间连下七道旨意着重兵悍将前往阻截。
    却在这时有辽东关总兵许思恩上奏,说其麾下宁远守备宋四耕在北元进犯时临阵畏战,不思抵抗望风而降。北元左都王大喜,亲为他父子三人披红挂彩许以高官,而满城百姓尽成羔羊。
    一时间满朝文武哗然,百姓奔走相告怨怼之气喧天,锣鼓巷宋家名声一时间臭不可闻,有文人甚至以宋姓为耻,好事地痞和无知百姓夜间往宋家门上行泼秽物之举。消息传开后,激愤之下的宋四耕发妻宋夫人为证清白,当天就一头碰死在兵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京城锣鼓巷宋家最后只剩下十七岁的小女宋知春艰难支应门庭。
    谁知十日后峰回路转,辽东关麾下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百里加急呈上军报,诉北元大军实为七月初九开始进犯,首取重镇宁远城。因其守备宋四耕性情一贯桀骜不驯,与总兵许思恩向有龌龊。接到宁远告急后,许思恩一时不愤私自压下军报直至七月二十九才送至中枢,而此时北元三万大军己在宁远城外纠集完毕。
    宁远城面对数倍与己之兵力,负隅顽抗长达二十日,兵士器械殆尽城中粮草空绝,宋四耕腹背受创十余处,膝下二子宋知夏、宋知冬尽皆阵亡。直至战末,宋四耕立于城头,要北元左都王亲口许诺保一城百姓性命才肯开城投降。
    左都王慨诺相允。
    北元铁蹄踏进城门时,宋四耕放下配刀解下盔甲,以发覆面跃下七丈高的宁远城楼。左都王敬其忠义,亲为宋氏父子装殓尸身。
    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称:辽东关总兵许思恩戍守边关数十年,却因一己之私欺上瞒下,致宁远城沦失。为掩其罪,更将其罪行推在已殁之人身上,其行当诛其心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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