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府张夫人摸着女儿的嫁妆泪如雨下,指着黄花梨大箱子里头的一支和田白玉浮雕福禄寿如意,对世子夫人李氏道:”这是安姐十岁时你公爹偶然得了块这么大的和田玉石,特地寻访手艺极好的匠人雕好了,又巴巴地找人送了回来,说日后好给安姐做陪嫁,哪里想得到——“
李氏忙道:“不是还有小囡囡在吗?日后她有了亲事,我们就把安姐的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地给她就行了!”
张夫人扶了她的手叹道:“那样的人家全无半点根基,那孩子纵有天大的造化也是有限,这些富贵给了她,只怕会给她惹来另外的祸事。我只当没有这个外孙女,你们也莫要去寻访,只要那孩子好生生的,日后嫁个殷实人家就足够了。到时你在安姐的嫁妆里头少少的拣上几样给她做个念想就行了,其余的你们两房分了,给孩子们留些事物,也好叫他们记得姑姑的几分好处——“
李氏摇摇头道:“娘莫要操心这些了,世子先前就吩咐了,这些东西让我好生锁起来,日后定要好好地给安姐的女儿留着,那孩子在丁点大时就受累,本就受了大委屈。他做舅父的因了阖府老少和皇家的脸面不能给那孩子伸张一二,却断不会让她日后再吃亏!“
张夫人一时叹气,“可怜安姐命薄,没亲眼等到她两个哥哥给她出气,今天的事办得好,你们都是极好的孩子——”
房门外等着的高氏恰恰听了个尾音,立时就醋了,伸着头抢功道:“娘,我也是极好的孩子,大哥大嫂并我家二爷在外头运筹帷幄跟那刘家斗来斗去的,家里头几个小的都是我在照应呢!”
张夫人和李氏相携而出,张夫人眼角含泪指着高氏笑道:“去我屋子里,把世子这回带回来的那盒玛瑙嵌的西域银首饰给了她,要不然这个大功臣今晚可要睡不着了!”
高氏欢喜地受了,一时间府里的那股子哀伤之气倒被冲淡了不少。
刘府里,刘肃睁眼就望见老妻在一旁坐着,不由叹道:“今儿怕是让你唬了一回吧?”
夏氏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服侍他喝下后,才不在意地道:“那寿宁侯府高门大户,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起先我就不赞同泰安娶这么个娇弱女子进门来,你看看给我们家惹来多少祸事?可怜我家泰安此次真是受尽了委屈——”
刘肃垂目,心想让泰安会冀州再静心读几年书也好。老妻没有见识只会心疼自家儿子,这般当口上还敢偷养外室,还不小心让郑家人发现,这才落得如此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自幼家贫多年读书未成,唯有目不识丁的夏氏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为他操持家务抚育儿女赡养父母,所以他发迹后多少人劝他另娶,他都一笑而置之。
后来,刘肃的官越做越大,夏氏对官场夫人们之间的迎来送往一窍不通,颇闹了几场笑话,刘肃也只是叫少了应酬,唯恐夏氏为难。直到刘府长女位列景仁宫一宫之主,围在夏氏身边的人诸多奉承,夏氏才渐渐多出去走动。
夏氏老实本分,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之事说了她也不懂,刘肃吩咐叫了幕僚史先生连夜进来议事。今天,因着儿子的外室一事竟然不知不觉地授人以柄,若是处置不当还不知会给刘家带来什么影响。这些便也罢了,宫中还有娘娘和二皇子……
未几,京都各处散开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一说是刘阁老之子刘探花留恋娼门女子气死原配,结果让原配家里打上门来,不但成功和离还将嫁妆尽数搬空。另有一说是刘探花的妻兄觊觎他妻子死后留下的嫁妆,专使唤了人出来败坏刘家的名声。
一时间喧嚣尘上,有与刘肃交好的同僚就劝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刘肃只得苦笑,他何尝不知道此事传开更为不利,只是人在朝堂早就身不由己。这一场元和七年的诸般谋划,他输了个底掉。
11.第十一章 满仓
却说顾嬷嬷一行人因为一路带了个小囡囡,为求稳当尽量选了水路,所以一段路走了两个月有余。
小囡囡已经长开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一双黝黑至极的大杏仁眼,长长的眼睫毛像檀香扇子一样展着,最最特别的是她的一双眉毛既长且黑,眉梢那里微微顿了一下才向下弯了一小截,显得整个小小的脸盘子英气十足,叫人忽略了她其实还有一管挺翘的鼻梁,一张如花瓣般细软粉嫩的小嘴。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把小囡囡抱在手里,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顾嬷嬷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这孩子的身边,要看她长大,看她识字,看她及笄,看她嫁人生子,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心头难免不舍的是跟张夫人主仆一场近三十年的情谊,还有故土的难离。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小囡囡嘴边那抹畅畅的笑容时,心口便是欢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嬷嬷的大儿媳妇,刚生了儿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饱之后就翘了脑袋东张西望,众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瓷实的孩子,虽说是早产又一路颠簸,小囡囡照样长得条顺。顾嬷嬷心想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讲的是来还债的孩子,好养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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