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泰安身份再清贵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文官,按理她连进宫的姿格都没有,可一来她是惠妃娘家嫡亲的弟媳。二来夏氏向来不喜这种人多的场合,能免则免。三来她出自鼎鼎有名的彰德崔家,所以太常寺官员还是亲送了帖子到她手中。
于是,崔莲房在宫中宴上的位置就有些尴尬:放在前面不合适,周围都是一品二品命妇。放在后面也很勉强,那些新近的六七品官员的夫人,丈夫或是才从外地新调京中,或是苦苦守候等缺的穷京官。乌央央的一团人即便是压低了声音收敛了身形,说话举止也显得恁般粗陋不堪。
一个外地口音的粗胖妇人拈着她新上身的宝蓝泥金褙子故作亲密地小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夫人,穿的是在哪里买的布料,回去后也要照样子裁一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从小诗书簪缨钟鸣鼎食娇养长大的崔莲房,几乎是僵着一张笑脸才参加完端午宴。
夏氏今日占尽上风排喧够了儿媳,出了胸中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缓颊道:“你们还年轻,许多事还是要多学多看。莫道老人话多,兴许重要时候能救你一回就晓得其中利害了!”
崔莲房咬牙站起身子,看向一旁一脸懵然表情的儿子,心头愤恨交杂着怜惜几欲喷血而出。扭过头强忍不舍道:“远哥儿胆子小,等会我让他奶娘一同搬过来!不过儿媳还有一事相求,上个月我娘家大哥写信来说家嫂又新得了个儿子,身体不济一直在将养。他膝下的樱姐与我甚有缘分,我就想把这个女孩儿接过来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我大嫂空闲些好好调理一番。”
夏氏想到自己刚把孙子抱过来,儿媳就要把姪女接过来,这不是还在跟自己赌气唱对台戏吗?于是不但面上就连心头也淡了下来,接过身边丫头递过来的热茶拉长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的亲生闺女,人家舍得送这么远来吗?彰德和京中虽不远可也不算近呢?”
崔莲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扯了帕子哭道,“那孩子素来乖巧仁爱,本来我就想接来和远哥儿一起玩耍的。现今公公既然要亲自教导远哥儿,泰安又日日繁忙不落家,恳请娘答应让这孩子家来给我做个伴吧!我大嫂生她时难产,本就不是很喜欢她,从前我还未出阁时这孩子也是常与我相伴,最是柔弱不过的一个女孩儿……”
夏氏倒叫她唬了一跳,这个儿媳素来要强要面子,自她进门五年多倒从未见她如此当众痛哭流泪。又听她说得如此可怜,心里不由起了怜悯却又拉不下脸,只得瘪着嘴道:“这个家现在是你当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36.第三十六章 野心
正房厅堂里, 崔莲房半伏在地上哀哀而泣,橘黄地浅彩藤萝蝶纹宫裙的繁复华美, 硬是让她穿出了几分楚楚可怜。隔了几步远的碧纱橱传来幼童不知事的嬉笑声,那是服侍远哥的保姆嬷嬷正在哄孩子睡觉。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 亲娘曾经为了他,双膝萎顿在地痛哭流涕苦苦乞求。
待崔莲房歪在陪房身上踉跄出了房门, 夏氏问身边的嬷嬷, “老爷子作什么非要我把远哥儿接到身边来养, 看她哭得这般伤心我都有些不落忍!”
嬷嬷是皇宫里头积年的老宫人,是惠妃刘姣特意寻来放在母亲身边的。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老大人做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是这般一字一句地仔细吩咐您做好这件事,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老夫人心善不知也不足为奇,不过少夫人出自彰德崔家, 她的母亲方夫人当年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家的女儿教养得可不只是会哭呢!”
夏氏人虽单纯口舌拙笨不擅交际,可是并不愚蠢。闻言面色陡地一变,冷冷哼道:“你是说这崔氏在我面前做戏?”干瘦手里的一张天青芝麻地勾莲纹手帕被捏得褶皱横生, 立时就不能再用了。
崔莲房回到内室时才拿开掩面的帕子,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难过的样子。红罗帮她拿来大帕子围上重新净了面上了妆,又吩咐灶上婆子将饭菜放在炕桌上,这才侧了身子站在一边帮着布菜。
那炕桌上有几道菜是刘泰安素喜的, 崔莲房见了用银包头象牙筷拨在一边, 拄着额头恹恹道:“日后大公子在家就做这几道菜, 若是没回来就不必做了,省得浪费掉了可惜!”
红罗忙躬身应了,崔莲房望了她几眼后脸上突兀地现出一道意味难明的笑意,“你也听到了,樱姐如今就要过来了。我正愁找不到时机接她过来呢?可巧这机会就送到了眼前。现在她满八岁了吧?我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几年未见不知她还认得我不?”
见红罗低了头闷声不吭,崔莲房吃了几口后有些索然无味,推了筷子站起身大怒道:“怎么哑巴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我还没责怪你没把远哥儿看好,让老夫人钻了空子弄到上房去了,你倒是敢给我脸色看了!”
红罗哪里还站得住脚,扑通跪下哭道:“奴婢不敢,纵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您使脸色。只是您忽然提起要把樱姐接过来,奴婢就想起那年红锦的惨死……”
崔莲房闻言也黯然半晌,先前的诸般喜怒情绪突然云散,坐下来无力地捉了红罗的手叹道:“是我不争气,对不住你更对不住红锦,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刘府里伏低作小这么多年,老太爷才让我沾手府里的大事。且等我站住脚了,一定好好地报答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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