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满仓惊得有些口吃,“要将此处炸了?”旋即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这处坑洞内里敞阔,一旦发生爆炸势必引发大规模的坍塌,那时倭人的第一反应肯定会认为一干人等全部丧命了,倒是可以为大家多争取些时间。
他有些迟疑地望着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又是欣慰又是伤怀,“唉,珍哥好囡囡,都是爹爹劳累你了。不过此处全是冶炼铜矿的各种工具,你还是护送着大家往外走,此处由我留下妥当些!”
傅百善上前一步,将傅满仓的胳膊抱住,象幼时一样摇晃了几下才轻笑道:“爹,找到你之后我做梦都在欢喜。莫要再耽搁了,娘在家等你,小五小六在家等你。更何况此地唯有我的功夫最好,连七符哥都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有一两个追兵也易甩脱,你留下反倒是我的累赘!”
裴青不料这丫头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只觉脸面有些挂不住,侧过去闷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傅满仓当然知道自家姑娘的根底,一想也是这个理。而且有未来女婿在一边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只得细细叮嘱一番才依依不舍走人。
184.第一八四章 旖旎
等人全部撤光之后已经是寅时过后了。
裴青将火~药爆炸的引线小心地布置在巨大的烘烧炉前,对着为他照明的傅百善小声道:“这个坑洞就像是一个炮仗的外皮, 烘烧炉就是炮仗的芯子, 等引线燃烧以后, 这个地方势必会坍塌。怀良亲王就是神明附体, 在十天半月之内也挖掘不开这么大的土方量,傅叔他们就可以从容地回中土去了!”
日本国本就是人员稀少加上多年战乱, 国土上的青壮陨灭大半。就是因为这种原因, 各地所产的矿石没有人手冶炼提纯,迫不得已只能把原矿就地买卖。即便有基础能够冶炼的矿场, 其条件也是极其简陋,发生事故伤亡人员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烧炉里依旧燃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褐色的铜矿石铺在厚厚的树枝上加热,空气里隐隐有刺鼻难闻的气息。头顶的一块天好像只有房顶大小,指甲盖大小的月亮也散着清冷的光辉,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裴青放置完最后一条引线,拉着傅百善坐在地上。他准备在天明前才引燃爆炸,将混乱制造得彻彻底底, 好为大家争取更宽裕的时间。
傅百善取出先前准备的几块糕点道:“忙了一晚上,歇会儿填填肚子吧!”
忙活了半天肚子早早就唱空城计了,裴青擦擦手之后接过糕点, 犹带几分怀念浅笑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偷偷拿了陈三娘新做的绊糖马蹄糕, 到后门塞给我和陈溪吃。那时也不知怎么回事, 肚子就没有饱足过, 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食!”
傅百善眼角也溢出温柔,“每回你在家里,我娘都要吩咐陈三娘多蒸半桶米饭,说看着你们吃,心情都会变很好!”
裴青想起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刚强妇人,心里其实早将宋婶婶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位母亲。如果看到傅叔平平安安地返回家乡,她大概会欢喜得落泪吧!将糕点一分为二,自然而然地放了一半到女郎的手里,“有日子没吃陈三娘亲手做的饭食,等返回青州上门下聘时,定要让陈三娘给我做一顿好吃的!”
这进展也忒快了吧,傅百善难得有些扭捏。那块糕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合适,只得半侧了身子不语。
夏初的昆虫在草丛里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唱,坑洞里依旧有些阴冷潮湿。裴青将手边的黑色斗篷围在小姑娘的身上,怅然道:“珍哥,要是没有去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及笄时咱们就定亲了。那时我每日里浑浑噩噩地活着,觉得明日复明日,每天都没有什么奔头。常感到人生变幻无常老天造化弄人,心心念念的人却要从此擦肩而过……”
想起那段时日的惶惶不安,裴青至今心有余悸,“我曾经悄悄返回广州,数次在你家门前踟蹰,听着院落里的声音却始终不敢进去。后来我到城外光孝寺我娘的牌位前坐了整整一宿,也不知我娘恨我无用还是怎的,连梦也不给我托一个……”
傅百善不由瞪大双眼,吃吃问道:“光孝寺,那位裴氏夫人……”
裴青脸上笑意更盛,“是,裴氏讳明兰便是我的母亲,十三年前我家逢巨变孤身一人无处安身,只得母亲的一块牌位陪伴,仓仓惶惶地南下。为免她跟着我继续颠顾,只得将牌位寄在光孝寺,一忙起来就难免有些疏忽。结果主持与我说,有位好心的小姑娘每逢清明寒食都要来寺中随喜,我母亲面前四时六祭的供奉从未断过。”
傅百善有些茫茫然,“开始我……我只是看着那姓氏亲切,后来我知晓了身世,总疑心那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就去得勤密些……”
裴青笑得眉目舒展,心想果然是我的亲娘,冥冥中还这般阴差阳错地把珍哥送回我身边。
紧抓住女郎的手,裴青将她秀直的身子拥过来,言辞恳切道:“珍哥,以后我任何事都会先知会你,有什么事你也不要憋在心里,要知道有时候嫌隙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你不知道当我收到……你给那两个孩子打造的寄名锁时,才恍然明白你对秦王根本无意,才知道你对我误会如此之深!”
傅百善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这人就会恶人先告状,怎么不说他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曾经一度让自己愁肠难解悲苦莫名?这会子作出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谁看?在这阴暗的坑洞里,那双又大又黑的杏仁眼水色潾潾似嗔还怒,竟然有了几丝平日难得一见的潋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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