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闵秀照旧是一副蓝布衣裙的朴素打扮,笑盈盈地答道:“裴千户是熟人,我也不收着掖着。这谈判就跟做买卖一样,总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们总要先把自个的要求先说出来,至于朝廷答不答应,那就是那些老大人的事了。”
裴青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哼道:“毋须大人们相商,我就可以直接答复你,赦免一干人等罪责可以商榷,嘉奖相应官衔也不是不可以,白银田产屋宅都只是小事,许东南诸岛自治是绝无可能!你们要是不把这一条去掉,咱们就没有往下谈的必要了。”
徐骄“腾”地站起,不屑道:“东南有大岛上百小岛无数,不许我们自治,难不成你们派军队来驻守?一年所费米粮不计其数,你确定那位皇帝爷爷舍得拿出这笔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
裴青望了一眼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地犀利问道:“许东南诸岛自治,那岂不是承认国中有国。难不成你们好日子过久了,不但滋长了野心还滋长了胆子,还要推举一个什么王出来,跟高丽琉球倭国一样做中土的附属国,每年纳贡称臣?”
这的确是徐骄的真实目的,他拗不过曾闵秀,只得退一步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心想只要朝廷认可了诸人的身份,那不妨大家各退一步。只要能留在岛上,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向中土的那些官吏磕头行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厅堂上的其余众人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里的人原本大多都是中土的良民,迫于生计才加入了海盗的帮众。虽然有些手里攥了人命,但要是官府下令不予追究,或是可以拿了银两赎身,那么谁又愿意吃这口不知何时要命的海上饭呢?
曾闵秀不意裴青三言两语就将帮众说得心思浮动,坐在椅子上认真思量,才猛然惊觉实这人竟然什么都没有承诺。嘴边便浮起一抹微笑道:“不知珍哥妹妹有没有跟来?昔日在倭国时,你俩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让我这个老姐姐看得是欣羡不已!”
这话就稍稍隐藏了一些恶意在其间了。
当初傅百善上岛时,为行走方便假扮男装,还取了一个男名叫做宋真。她个头高挑行事利落,又兼有一把子好气力,岛上人只觉着少年生得过于好了一些,倒没有几个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曾闵秀此时旧话重提,不过是听说傅百善被朝廷封为四品乡君,以为这样身份的人多少顾及名声,不愿意被别人提及孤身入岛的过往。毕竟一个未婚女子再有天大的理由,混入龙蛇混杂的海盗群中,还滞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传出去这名声可真的不怎么好听!
裴青早将傅百善看做命根子一般,哪里容许有人打她的主意。闻言只是冷冷瞥过来一眼,淡淡道:“驮龙大当家若是还有别的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可以一试!我别的本事没有,对付一个两个格外多嘴多舌的咸鱼跳蚤还是不在话下的!”
曾闵秀脸上便一僵,她只是打打机锋,哪里知道立刻被人顶了回来。她本是机敏之人,立刻明白傅百善便是眼前这位心狠手辣之人的逆鳞。
那时,人人都道赤屿岛的大当家毛东烈是死于自己之手,可是若没有裴青事前暗中提供消息事后又放水,自己又哪里能如此顺利地将人全部收拾干净!岛上不是没有人议论纷纷,合着自己是被人推至前台,和徐骄两个不过是做了裴青想做却又不方便做的事情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曾闵秀暗嘘一口气,假做没有听出裴青话里的威胁之意,微微笑道:“我也只是问询一下而已。好了,既然大人说这条没有商榷的余地,那就先删去吧。至于其余的条件,还望大人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能帮着说和一下!“
这话本是一句圆滑的客气话,但徐骄此时早已经将曾闵秀看做是自己的女人,听见这句“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心里立时有些不舒服。须发箕张地踢翻椅子站起来道:“岛上人员众多,船只也众多,不若大人派些手下在此清点。我跟大人到都指挥使衙门见见那些老大人,看他们准备如何安置我们?“
裴青看着这愣头青一样的青年,却知晓这人当初是个最细致狡猾不过的人,偏偏做出一副挑衅的模样,心里不由暗暗叹气。曾闵秀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呵斥道:“要你去逞能,岛上这么多的叔叔伯伯,你一个小孩子去了能顶什么用?”
朝廷招安,其实最紧要的就是第一步的谈判。在这一环当中,双方的谈判之人便承担这巨大的风险。好汉们怕朝廷失信,朝廷的人怕匪人们凶性大作被拿来祭旗。
这不是没有前缘的,宝和四年广西有绿林盗匪据山为寨,自称前朝皇室。以复辟为名纠集起数千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一路攻克城池十余座。朝廷派人招安许以高官厚禄,等匪首进城之后着披甲士卒围杀。事情传开后,引得民间舆论哗然。
这便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都避之不及,偏偏徐骄要逞这个英雄。
曾闵秀一时间又气又急,偏还不能显现神色。其实她早已经打算好了,要派岛上的四当家林碧川去啃这个硬骨头。论资历论年岁,林碧川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啃下来了当然最好,啃不下来也没什么损失,岛上至多重新再找一个账房先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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