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听先是怔住,然后暴声大笑。心想以裴青那个沉闷至极又疼媳妇儿的孤拐性子,真要跟傅百善打起来也不知是否舍得出手?
一行人吃完喝完看天色已经大亮,便抬脚往贡院走去。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暗卫紧随在一侧。自从去年在南苑红栌山庄险些出了庇漏之后,魏统领就再没放松过警戒。皇帝有时候还会当众抱怨几句,却越发彰显魏孟独一无二的恩宠。
到了贡院门口,阮吉祥从袖中摸出一块赤金令牌。守卫一见大惊,忙小心地将人让进去,另又派人飞快地禀报。裴青得知讯息时也是一怔,九天八夜的春闱大考,他以为皇上即便要来看也必定过两天才来,没想到这位主子开考第一天就过来了。
皇帝一行没有惊动余人,只在裴青的陪同下沿着外沿号舍徐徐走动。此时应试的举子们每人一间考棚、一盆炭火、数支蜡烛。待考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就开始冥思苦想做起八股文的举子们,甚至没有几个人发现外面路过的就是帝国最尊贵之人。
京城这处贡院共设考舍七千八百间,取士三百人,可说是竞争相当激烈,有些老举子考得白发苍苍都不见得能中进士,可想而知其间的难度。考舍是去年刚刚翻新进的,桌椅都是新置,门廊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清香。
皇帝忽然发觉院内多了很多大缸,不觉停了脚步不满道:“去年直隶乡试时都没有这些个东西,怎么今年会试就多了这个,粗粗苯笨的放在那里实在是有碍观瞻!”
裴青忙躬身请罪,“是微臣自作主张做的这件事,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人。臣初掌东城兵马司诚惶诚恐,接到检临考场的差事后,生怕稍有差池。看朝廷邸报说徽正十年乡试时,江南贡院第一天应试,就因考生用烛不慎引起火灾伤了十数人。所以臣禀明主考官陈首辅,连夜搜罗附近的大缸盛水以备救火,以防万一!“
随着裴青的阐述,皇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在年青人劲瘦的肩膀处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嘉许。
四皇子眼中更加热切,瞅了机会缀在后边,将裴青上下打量了个不停。见没人注意这边了才凑上去兴奋道:“刚才我在外边看傅乡君教训人了,几个巴掌下去,就将淮安侯府那个嚣张不已的奴才打得爹妈都认不得。又干净又利落,真是让人看得好生解气!”
裴青心头一跳,先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工夫就出去教训个人了?想想以媳妇的身手倒没怎么担心,于是含蓄笑道:“劳烦殿下告知,内子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想来定是淮安侯府的奴才不懂事让她撞见了,不得已才出手管教的!”
四皇子见过护短的人,却没见过这般护短的人,闻言大张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傅乡君就是极有趣的人,没想到她的夫君也很有意思。从前你们都住在哪里呀,要是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听说你俩的拳脚功夫都不错,不过谁更厉害一些呢?”
说到这个裴青就有些尴尬了,微微苦笑一声道:“要是以技巧论,臣胜一筹。要是以气力论,内子胜一筹。她自幼臂力就过于常人,譬如射箭、击剑、角力之类的武技,臣一向甘拜下风。”
四皇子见过诸多丈夫在妻子面前说一不二的例子,从没想过竟然有人会坦诚自己的身手比不过妻室。他双眼上下打量着一身锁子甲的年青将军,心里又惊骇又好笑,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生得英武至极的人,竟然是个怕老婆的人!
前面皇帝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回头正看到儿子围着裴青叽咕个不停,心里不禁一动。
这个儿子虽是皇后嫡子,但是因为自幼身子娇弱,所以成长的这十几年里没有人对他刻意苛求。那些侍讲学士讲课时,诸位皇子背不出书来时都要挨竹鞭。只有这位主子爷愿意来就来,课业愿意交就交,从来都没有人严格规范过他。
正因为如此,这孩子生了一副散漫甚至有点痞赖的性子。有时间就看看闲书,无事时就睡睡懒觉。偏偏皇后也纵着他,由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朝臣们也都把他当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从未正经把他放在眼里。索性这孩子心宽性子又良善,竟是从未计较过这些。
皇帝微微眯了眼,心想裴青性情严肃自律,傅百善性情赤诚积极,也许这两人可以让小四的性子变得上进一些。
贡院高墙叠耸,众人沿着边角一路慢行。忽见一棵长势如卧龙的古槐横亘在面前,其根部生在路东,主干弯曲向西,树冠却略微在西南。相传这里是文光射斗牛的地方,与考生的文运有关,所以又叫文昌槐。
皇帝站在枝干虬结的老槐前,也入乡随俗地拜了一拜,轻声祈求道:“希望文昌菩萨为我皇朝多多甄选重德笃行国之良才,祈望先祖神灵感念我等之诚孝,下降福祉永赐吉祥,保佑我族福禄永存世代荣昌。”
此时鼓声响起,有兵士提着大木桶挨个挨个地给举子们送热水饮用。在这九天里,考生答题和食宿全在号舍里,不能轻易出入。白天就老老实实地答写考卷,晚上就蜷缩在逼仄的木板上休憩。其实不管能不能中进士,在这个修罗场里熬炼九天八夜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
四皇子毕竟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不由好奇问道:“吃的喝的可以从家里带来,睡觉也可以将就,那他们如何解决上茅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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