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就一根武人的直肠子,心想我把这些嫁妆一分不动地全部留在这,管你赵江源后头纳几个妾室,我亲妹子要是回来了还是宣平侯府八台大轿娶进门的正头夫人!就是怀着这份渺茫希望,他几乎一厢情愿鲁直地认定——裴明兰的嫁妆只要一天还好好地放在赵家,裴明兰就是赵江源铁板钉钉谁都抹煞不了的原配嫡妻,赵青就是宣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嫡长子。
裴大将军倒从未担心过赵家敢贪墨嫁妆,他是老派人的脑子,总想着亲妹子回来后定要好生规劝一番。一个靠颜色吃饭的妾室而已,值当生这么大的肝火吗?等进了门想怎么拿捏还不是当家主母一句话的事,毕竟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事情说不开呢?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等就等了十五年……
屏风后的秋氏暗暗叫苦,眼下女儿赵雪和彰德崔家的婚事在即,她好容易才说动赵江源打开库房,取了几件有年头又金贵的东西出来充场面。要是应了这个莽汉的要求,女儿的嫁妆可就要扯一个大窟窿了。她忙轻咳了几声,示意赵江源这件事不能答应。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赵江源心里像才煮开的沸水一般,哑声问道:“你见着那孩子了?”
赵江源问得没头没脑,裴大将军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立刻就知道眼前之人早就晓得裴青的真实身份,却故意装聋作哑不去伸手帮衬那孩子,由着那孩子过清贫的日子。连宝源楼里卖的排叉和羊肉都不敢买,给家中孩儿称糕点也只能称少少的一两。
裴大将军心内酸楚立时气得须发箕张,心想这是何等的狠心人!
不过这人要是不狠心,当年也做不出为了个外头的姘妇打杀嫡子的龌蹉事!可恼自己还想着等妹子回来了一家人把话说开各退一步,心结解开后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哼,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跟他讲良心无异于浪费口水。还有那屏风后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打量大家伙都是聋子呢?
想到这里他越发心疼外甥,心头着恼之下便朝外面大声道:“去牙行经济那里请两个算盘打得精细的先生,我记得我妹子陪嫁里头还有两个庄子,这么多年下来出息肯定不少。今日便索性全部盘弄清楚,千万别叫人糊弄了。”
门口的两个粗壮亲兵大声应诺,屏风后的秋氏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大老粗今日不但要拿回裴氏的嫁妆,连历年的出息都一并清算,女儿的嫁妆可怎么办呀?那彰德崔家是何等的高门大户,女儿的嫁妆要是有什么纰漏,自己拿什么面目去见亲家?
听闻是卫戍甘肃的二品大将军传唤,经济们紧赶着送来了两位积年的老掌柜。两人一人一把黑漆算盘各据一边,很快就把账册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大将军心疼这个小妹子,当年的嫁妆是怎么厚实怎么置办。原以为妹夫宣平侯是个文人,还拿了银子置换了很多贵重的文玩字画。这些东西放在现在,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他今日多长了个心眼,这头在算账,那头就叫人去衙门书吏那里调取裴氏当年出嫁时备存的嫁妆册子。
眼看这个阵势竟然是来真的,赵江源也有些傻眼。别人不知道他自个还不清楚吗?前些日子他才派人细细查探过裴氏的嫁妆,他做梦也没想到不过短短的几年,秋氏竟然有胆子把裴氏的嫁妆祸害成这个样子,满满三间大库房的东西至多还有三成的东西在。
赵江源额头冷汗直冒,这种大老粗其实最好糊弄,但是较起真来也实在叫人脑袋疼。就上前一步赔笑道:“明兰的陪嫁实在太多,加上年深日久不免灰尘众多,还是另外择个日子容我派人把灰尘打扫干净,再请舅兄和各位军士前来清点。”
裴大将军一脸的不在乎,举着蒲扇般的大手直摇,“我本来就是刀里来火里去的粗汉,别说一点灰尘就是满眼的鲜血人肉肠子,我还是照样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你不是说那些东西都好好地封存在前院的吗,正好你跟我一路开了库房一样样点清,赶紧弄清楚了好办其他的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一脸的推心置腹,“我少在京城,有人跟我说你是因为宠妾灭妻才一意休了我妹子,我还一个劲地不敢相信。按说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万万不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糟心事。那妾室是个什么玩意,我这个粗人都知道那是靠了三分颜色吃饭的物件罢了。我妹子为着这么个下贱东西生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谁说武人性情鲁直不会说话,这顿明晃晃的耳光打得赵江源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屏风后的秋氏脸面涨得通红简直是羞愤欲死。
好在裴大将军嘟囔了一阵后怅然道:“只怕那之后,京城当中人人都说我是个不能为亲妹子做主撑腰的大傻子。你们各奔东西的时候,我就应该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其实是我心存妄想,总想着我妹子和我外甥有一天还会回转。自古有言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打发走了那些莺莺燕燕,你们一家子还是好好的……”
这位舅兄原来是这般打算吗?
赵江源心里也不免汗颜唏嘘,心想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当年自己不是一意孤行而是幡然悔悟,到裴氏面前好生认错好生哀求,那么如今的宣平侯府就不会成为人家口中的笑柄,京卫司里那位正四品指挥使的俊秀青年就会认自己为亲父!这样一想他心里就有些热络起来,也许好生筹划一番,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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