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就笑嘻嘻地在床边坐下,将搭在矮榻上的夹棉褙子取过来道:“我自从接任了这个劳什子的锦衣卫指挥使, 就日日没有个清闲的时候。要是些正事就还罢了, 整天就是查这个查那个屁股后头的烂账。受那些朝臣的白眼不说, 那戏楼子里都有人在编词骂我呢!”
傅百善立时有些心疼,抓着丈夫的手道:“这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怎么轮到你就专门整治这些陈糠烂谷子的事,淘神费力不说还要被人编排?这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名为响当当的三法司,里面有无数的能人干吏, 怎么事事都推到你的头上?“
裴青已经年届三十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昔年的俊俏如今转化成英朗, 举手投足间更见威仪。在外面谁人提及他的名头不是欣羡加忌恨, 奈何人家手腕出众为人刚毅, 加上新皇帝对他信任有加,即便弹劾的折子像雪片一样,其地位依旧是巍然不动。
在外头让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此时听到媳妇的抱怨后,却像幼儿一样狂点头,“就是就是,那些都是一群领着皇粮吃干饭的废物点心,个个都怕得罪人,生怕不留神一挖就拖泥带水挖起一根大树,遇事就着人拿着卷宗往锦衣卫衙门送。自四皇子……圣人新近登基以来,我案头上的文书就从没有空过!”
傅百善登时气得柳眉倒竖,一股脑坐起来赤着脚站在石青绣五福捧寿纹地毯上道:“就你撕不开面子,没得你拿一份俸禄做几个人的活计!我这就递牌子进宫,到太后娘娘面前哭诉去,没道理她儿子得一个清正贤明的好名声,而我丈夫干了这些脏事破事还要受人嘲讽的道理!”
裴青见她急得双颊绯红身子团团装,一边扯着头发一边高声唤着丫头进门来梳洗,一时间就有些目瞪口呆。
他心下慰藉热烫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的顽笑开大了,忙将人抱起放在床沿上细声劝道:“哪里有那般严重,圣人初初承继大位是要谋得一个流芳千古的好名儿。我是自愿担承这个责任的,他年纪轻资历尚浅,手底下能当这个出头椽子的恐怕也只有我了。他也有他的难处……”
傅百善细细打量丈夫几眼,见他神色老成并没有些许为难推诿,就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下骂道:“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来就知道糊弄我。其实在京里住了这么久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谁当皇帝都爱惜着自个,凡事都讲究个中庸之道无为而治,反正有那么些个御史大夫弹劾谏言,脏水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顶上!”
裴青哈哈大笑,微张着手臂任由傅百善服侍他穿上朝服,揶揄道:“你才比那位大个一岁半岁,仗着当了他几天骑射师傅说话就老气横秋起来。你也莫小看,这些日子这位主子不动声色地就换了大半六部的人。新上来的大都是没有党派没有后台的新科进士,至多等个三两年都天下的气象就要大变了。”
傅百善盘算了日子心里便生了几分欢喜,“那感情好,到时候咱们俩带着孩子到处走走看看,不比在这巴掌大的京城来得舒坦?你说这些人个个都要争个先,其实有什么快活的?就是我看宫里头的那位说起大海沙漠上的事务时,双眼都在冒星星,真是何苦憋屈自个?”
这话却是夫妻俩私底下悄悄说说罢了,多少人被富贵荣华迷了眼一意孤行?
当初的四皇子如今的皇帝应昉要是不争,这天下的格局还不知道怎么变呢?他是为了文德太子,为了郑璃,为了张皇后,为了太多冤死了人不得不争!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先皇大行之后,作为太子的应昉顺理成章地承继大位,秦王身死晋王被贬,再无人可以置喙一二了。
外面服侍的大丫头听得里间的声音,忙将早餐摆放在炕几上。裴青携了媳妇的手出来看见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就不由好笑道:“这都是些什么呀,怎么尽是小碟小碗的,我要吃到猴年马月呀?”
傅百善净了手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指着炕几上五颜六色的食物道:“这是三丁大包、千层油糕、月牙蒸饺、翡翠烧麦,尤其这个黄桥烧饼,我昨个尝了的,是以肉丁火腿虾米作馅心,不焦不糊不生不塞牙,连妞妞都一气吃了两个呢!”
裴青就摸了摸头歉然道:“说起来几个孩子全仗你照看,我这来去匆匆的也老不得闲。虽说都在一个城里头住着,怎么好像隔着千山万水似地。我昨晚上回来,妞妞就不说了,元宵看了我老半天才认出我是谁。等这阵忙完了,西山上的枫叶也差不多都红了,我就带你们几个出去好好地玩几日!”
外面的天色尚早最多不过卯时,傅百善也不怎么饿,就坐在一边慢慢地帮着布菜,“我俩自幼结发说那些见外的话作甚,这两年我看了好多的夫妻,一辈子睡在一张床住在一处屋檐下却还是不能交心。我常常想,我若是像我生母一般碰到刘……那样不堪的人,又该如何?“
这里指的却是寿宁侯府的郑璃和她的丈夫刘泰安了,裴青呵呵一笑故意岔言道:“以你的手段,我要是那样翻脸无情三心二意,只怕你手起刀落就是极痛快的一刀子,哪里会容得那人逍遥这般久?不过我听人说,他整日以酒浇愁疯疯癫癫的,也看不出一个正形,想来日后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傅百善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伸筷子挟了一个蟹黄汤包过来道:“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及这人,我跟他没有半分半毫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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