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红少年手持短铩,雨水倾泻而下,衬得面似雪目似星。她手腕轻抖,铩尖顺着长戟一路划下,溅出细线般的火光,差点废掉李敢的四根手指。
墨家任侠尚武,身为墨者后人,难怪他有那么好的身手,一点都不亚于李敢。
少年身上那种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气质,也因为他是墨者后人的关系么?霍去病微颦起眉,秦鼎的坟自眼前飞快一掠而过……
“将军。”
赵破奴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霍去病微皱起眉,掏掏耳朵,转头没好气地看向赵破奴。
赵破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才道:“将军,卫大将军来了!正在营门口等着您。”
“舅父来了!”
霍去病又惊又喜,也不管是谁的马,快步跃上最近的马匹,一路就朝营门口飞驰过去,赵破奴紧随其后。
营门口静静停着一辆黑缯盖偏幰輂车,除了车夫以外,并不见其他随从奴仆。霍去病跃下马匹,朝輂车笑唤道:“舅父!舅父!”
军中识得卫青的人甚多,他因不喜张扬,故而虽然已到军营,生怕引起士卒喧哗,故而一直呆在车中,听到霍去病唤他,方才自车上下来,瞥一眼霍去病,极力淡淡道:“你娘说你在外头野了大半年,也不回去一趟,她心里头不踏实,让我来瞧瞧你。”
看舅父还硬端着架子,霍去病长臂一伸,笑着搂上他的肩膀,挪揄道:“是我娘心里不踏实,还是您心里不踏实?”
“你这猴崽子,你的兵都看着呢。现下你是骠骑将军,就该有点将军的样子!”卫青把肩头的猴爪子打掉,习惯性地训导霍去病。
霍去病眼一扫,果然连赵破奴在内,守营门的士卒都看着这儿,个个憋着笑。他重重咳了一声,神情虽是无所谓状,却低首附耳朝卫青道:“舅父,在他们面前您就别再唤我猴崽子,我丢不起这人!”
卫青笑哼了一声,抬眼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亲外甥,大半年不见他愈发黑瘦,眉宇间英气勃发,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轻狂,确是长大了。卫青名分上虽是霍去病的舅父,但实际上便如同霍去病的父亲一般,自霍去病幼年他便受姐姐卫少儿所托,对霍去病悉心教导,骑马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授受。两人名为舅甥,实则情如父子,卫青此番前来,便是他不知霍去病在此处练兵究竟状况如何,着实放不心来,便是顶着被刘彻疑心的风险也要亲自来看一看。
“对了,眼看就要入冬,你娘也不知你回不回去,托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都在车上呢。你让人都卸下来吧。”
闻言,霍去病朝一直在旁待命的赵破奴努了努下巴,后者立时领命,招手唤了几名士卒到车上去搬东西。
一件件大包裹搬走后,另还有一个错金银带流铜簋形小鼎,卫青亲自到车上拿了下来,无奈道:“这里头是鹿肉鲍鱼笋白羹。”
霍去病呆愣住。
“你娘非要煮,逼着我给你带过来,说是你就爱吃这个。”卫青把小鼎交给赵破奴,继续道,“因为怕坏,不得已,多放了好几倍的盐,就和腌出来的差不多了。”
霍去病连连皱眉,嫌弃道:“那还怎么吃?”
卫青也甚烦恼,道:“就着米粥吃,应该还可以。”
“我娘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这个来,我在这里哪里就缺一口吃的了。”霍去病直摇头。
“还说,大半年都不回去,一点消息也没有,军务就那么繁忙?”
“我有写信回去啊,每个月都写。”
卫青愈发没好气,道:“你那也能叫信,每封信都一个样,安好勿念,遥祝康健,连落款在内都不超过十二个字。”
霍去病摊手,样子看上去比卫青还无奈,道:“不然我该写什么,总不能写军务吧。”
卫青长叹口气,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想着是在军营门口,硬是忍住了,叹道:“大概得等你为人父母的那日,你才会懂……”
霍去病不耐这些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事,边领着卫青往营里走,边岔开话题,笑道:“您可是咱们大汉朝的大将军,您也来指点指点,瞧瞧我练兵如何?”
“我一路没下过车,你且让我歇歇。”卫青笑笑回绝。他此番私往去病军中来,圣上必然不悦,若还在去病军中指手画脚,恐怕圣上的不悦就不会是一点点。
“那就到我大帐去歇歇。”
霍去病转头又给赵破奴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往庖厨而去,吩咐准备吃食。
进了大帐之中,霍去病先张罗着把自己平日坐的狼皮褥子给卫青铺上。卫青也不理会,自踱步到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与此一样的地图卫青自然也有,弯弯曲曲的墨迹他看得烂熟于胸,梦里时常他就在这片大漠疆场之上飘飘沉沉。
“陛下要你比匈奴人更快,你想好怎么打了吗?”卫青眉头皱着,手指在陇西郡划了两个圈。
霍去病点头笑道:“想过,不过始终想不出最好的。”
“何谓最好?”
“上回我率八百人,斩匈奴两千余人,未损一兵一卒。”霍去病抬头挑眉,故意与舅父玩笑道,“这次若伤一人,便算不得最好。”
卫青听罢,笑着直摇头:“你这个冠军侯还当出名堂来了,哪来那么多的讲究,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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