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邪王似也听见了,走到霍去病旁边,微微皱眉,凝神听着……
“唱得是什么?”霍去病问他。
“这是我们草原上一首很老的歌,是母亲思念自己孩子,向苍天进献洁白的奶水,不知疲倦地望着远方,等待孩子的归来。而她征战在远方的孩子望着夜空皎洁的月亮,想念着母亲温柔的眼睛,心中急切地想要归来。”
霍去病静静而立,远方几株幼树落入他的眼帘,细细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柔弱而坚韧。若是他在,不对,是她在——他出神片刻,低首自嘲一笑,继而轻叹口气,决定再等上一会儿,希望休屠王部能出现什么转机。
简单的歌词反反复复地唱着,仿佛能融化人心一般,休屠王部中渐渐有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歌声渐渐汇集,渐起渐响……
对长年战事的疲倦,还有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如丝如絮,网般将人笼罩在其中。
休屠王部的两名小王见状,满面怒气,扒拉着人群,找出了正在曼声吟唱的扎西姆。
自从回到休屠王部,扎西姆始终静静地侯在一旁,身为一介女流,纵然她也希望族人不再征战,但她也明白,众小王连日磾的话都听不进去,更加不会来听她的话。视线之中,因屡经征战,族中相熟的面容已然少了许多,更不必说连休屠王都已经不在。
她不懂军事,不懂汉匈纷争,不懂利益权衡,作为一个弱女子,她只希望这场战争不要再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王妃这是何意?!”
两名小王怒容满面地质问她,当下这种状况,他们对她也不再守什么尊卑礼节,径直逼到她面前。
恐他们对扎西姆不利,日磾急了,上前便将扎西姆挡到自己身后,朝两名小王怒道:“你们怎可对王妃无礼!”
其中一名小王冷哼,一并连日磾也未放在眼中道:“两名汉廷的阶下囚,事到如今,你们还到这里来摆什么王子王妃的架子!还以为那点事情草原上没人知道么?!她还算什么王妃!……”
始终深垂着头的扎西姆背脊一紧,身子微不可见地晃了下。
日磾见状,连想都不想,一拳挥过去,猝不及防地击中对方的鼻梁,鲜血迅速渗出。
“你……”
因完全未料到这个素日文质彬彬的王子竟然会骤然出手,小王防范不及而吃了他一记,待回过神来,立时便要还手。
另外两位小王迅速上前,站到日磾旁边,做出护卫架势:“不可对王子无礼!”
“他是个汉俘,没有资格再当王子!”
有人吼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支羽箭自脑侧,一股温热涌出,转而才感觉到疼痛,往下一看,半只耳朵被羽箭牢牢钉在地上。
受伤的人发出长长一声嚎叫……
人群顿时起了一阵哗然,连同日磾也吃了一惊,昂头张望,寻找着射箭之人。
十几丈的地方,霍去病手持劲弩,目光冷冷地望着休屠王部。
单凭日磾一人之力,想要休屠王部老老实实降汉看来是不太可能了,一旦起了冲突,连日磾与扎西姆都恐怕难逃一死。
“休屠王部此番根本就是想诈降!”浑邪王在旁,见霍去病射出弩矢,猜度苍狼对休屠王部起了杀念,遂进言道,“将军!我浑邪部两万人马随时待命,听候将军差遣。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休屠王部这些残兵剩将,根本不足为患。”
休屠王已经被浑邪王所杀,当下休屠王部中那些休屠王的死忠便是浑邪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借此之机,既可灭了休屠王部,又送了人情给霍去病,一举两得之事,浑邪王何乐而不为。
“多谢漯阴侯。”霍去病道。他面上不动声色,岂会看不出浑邪王落井下石斩草除根的用意。
斩杀二字,简简单单,在他口中却是千斤重般,不愿轻易出口。
休屠王部的众人此时已经知道那警告的一箭乃出自霍去病手中的弓弩,这一箭无论从距离还是精准度都不得不使人为之惊愕。
苍狼!草原之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苍狼!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苍狼距离已如此之近,他还能饶过他们吗?
日磾看出众人眼中的恐惧,深吸口气,将自己由于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隐在袖中,稳着声音道:“霍将军曾说过,降者不杀!愿意向汉廷投降的人就跟着我走,我带你们过去!若再拖延下去,霍将军误以为我们休屠王部原本就是诈降,岂不是自召祸端。”
无人说话,寂静无声,诸人都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日磾望向方才护卫他的两名小王,平和道:“两位叔叔,你们是看着日磾自小长大的,日磾不会骗你们,也不会害你们。”
两名小王还是在犹豫着……
日磾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扶了扎西姆,缓步往霍去病方向行去。他并不是怕自己死在这里,而是不愿扎西姆死在这里。
也许,就在今日,休屠王部会被斩杀干净。那么至少,他希望扎西姆能够活下去。
扎西姆低垂着头,默默地跟着他,直行出部落外来,一阵风过,吹得她面上冰凉,她方才察觉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湿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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