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苏斓姬话里的意思了。
在侍女和仆从的惊叫声中,他从青丘山图的传送阵里一头栽下,精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苏雪禅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从一个天真意气的孩子,逐渐长成了日后那个温和稳重的少年。
“我到现在仍然恨我自己,”他面色苍白,“倘若那天我没有离开,哪怕稍微靠近一些……”
黎渊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如山岳沉稳,“那不是你的错,相反,是你为他们报了仇,你做得很好。”
苏雪禅勉力一笑。
“这就是……妖族现在的境况了……”
黎渊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奇异的火光。
那是由不甘和期冀,隐忍和愤怒交织而成的火。
鬼使神差的,他竟忍耐住识海颠簸的剧痛,伸手覆住他的手背。
“毋需忧心。”
苏雪禅浑身一颤,黎渊的掌心炽热,语言里的温度亦是炽热,他心头微微发抖,竟于困苦残忍的回忆和痴情不得的酸涩中涌出一股朦胧喜悦的甜蜜。
哪怕被他那样伤害过,哪怕他心有所属……但只要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乃至一句话,他的心神仍然会为他所牵制,不受理智的影响。
黎渊的手很快便收回去了,他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第12章 十二.
苏雪禅刚一从水榭中出来,就在不远处看到了等待着他的辛珂。
“辛姑娘。”
辛珂躬身:“殿下,奴冒昧,不知殿下可有空闲时间?”
苏雪禅已经隐约猜到她要同自己说什么了。
“辛珂姑娘请。”
穿过重重叠叠的花木垂廊,辛珂柔声道:“奴先前晚来一步,令殿下受惊,奴有罪。”
苏雪禅苦涩一笑:“都过去了,不碍事。”
辛珂沉默了一会,方才继续笑道:“殿下确实有所不知……龙君此疾,积年累月,不知看了多少仙医大能,就连句芒神君都束手无策……”
“龙君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苏雪禅疑惑道。
辛珂低头道:“元神撕裂,神魂受损。”
苏雪禅大吃一惊。
无论是刚步入修习大道的小妖精魅,还是身具神通的金仙道者,元神都是修行的重中之重,怎么……
“一切外界手段都没有作用,龙君只得自己将伤势按捺下来,”辛珂摇头,“但这毕竟不是小伤,神魂受损的痛苦谁都无法想象,一旦抑制不住,发作起来,龙君重则化为原型,颠覆江海;轻则龙鳞覆身,状似凶兽,唯有用极寒月魄才能抑制一二……就算清醒过来,发作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龙君却是记不得了。”
苏雪禅心中一松,随即又涌上一股疼惜之意,“怎得如此严重……”
“那龙君是为何受伤,辛珂姑娘可知道?”
辛珂叹道:“龙君在少年之时,曾有一位海誓山盟,许定生世的爱侣……后来他因故身亡,龙君也识海重创,至今未愈。”
苏雪禅一怔,面上柔和的笑意渐消,眼中的神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对自己的爱意视若无睹,在庭中栽植那样珍贵繁盛的白玉菩提,哪怕神志不清,头疼欲裂,口口声声喊的也是“菩提”的名字……
那个人的身影在他心中常驻了千年,有可能还会继续深深扎根下去……
身边花木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甜得有些让人头脑昏滞。
“但长久下去……奴斗胆猜测,怕是极寒月精也抑制不住龙君的伤势了,”辛珂忧虑地垂下头,“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件事,想必龙君心中早有思量,轮不到奴来担心。”
苏雪禅吁出一口气:“那除了极寒月魄,难道就没有其他奇珍异宝有效?洪荒之大,找找总会有的啊。”
辛珂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极阴之物,除了月魄最为温和,也就只有那些吞月而生的奇妖异兽的丹血,可龙君又不愿用……现在就连句芒神君也不敢冒然开药,唯恐加重龙君的伤情……”
苏雪禅愣了一下。
吞月而生?自古妖狐便钟爱月阴伟力,于月下结丹更是有事半功倍之效,其中又以青丘九尾为佼佼者,这么说,自己的血岂不是也可以……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一阵扑扑狂跳,辛珂见他面色有异,急忙柔声道:“奴知晓殿下对龙君情深意厚,奴告诉殿下的这些陈年旧事,也希望殿下不要……”
“我明白,”苏雪禅勉力笑道,“我会保守秘密的,辛珂姑娘放心。”
辛珂手中捏着一株苏雪禅从未看到过的雪青色花苞,她感激道:“多谢殿下。”
苏斓姬坐在室内,仔细读着手中摊开的帛书。
“阿娘!”苏纤纤一跃跳上桌案,四只小爪子在光洁滑腻的青玉桌面上踩下一路细细碎碎的梅花印,“是哥哥来信了吗?”
苏斓姬将它抱在怀里,轻声叹道:“是啊。”
“龙宫是什么样的?好玩吗?哥哥在那里住得开不开心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面对它一连串的问题,苏斓姬唯有摇头不语。
开心?爱而不得,弃而不舍,如何能开心呢?
应帝的重返世间就像开启命运轮|盘的信号,过往那些涌动的暗流与无声惨烈的交锋虽然一时归于沉寂,可若是再次爆发,一定会更加不可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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