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语轻轻点头,眼见逐夷在夜色中化为一蓬朦胧水雾,飘飘逝向了未知的远方。
第二日,她便听掌事说,昨日那个不守宫规的奴隶,今日便被那些神人总管打死甩出去了。
闻语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嘴唇无声翕动着,望向遥远的北方。
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她早晚有一天会回家的,但绝不是现在。
她理了理枯乱鬓发,推开房门,跟随如洪流般众多的熙攘宫仆向主殿走去。
在那里,为她套上枷环的人还甩着鞭子,不耐烦地等着数不清的仆从婢子跪叩服侍,等着数不尽的华服珠宝从千层玉阶下件件呈上。
请您一定要等着我,不死国尊贵的王女……还有不死国尊贵的各位皇裔。
远处旭日东升,烈日放下万缕耀眼光芒,映照着世间行走的每一个人。
——无尽的长夏就要到了,这是不死国民最喜欢的季节,北岳的鲜果,南岭的山泉,堇理山的野味黄金,攻离山的鸟兽美酒,还有四海间的鲛绡海味,珍珠珊瑚……皆要源源不断地送往不死国的王都,供此地的主人享用。
闻语抬眼看着前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第17章 十七.
纹娥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纹娥头一天晚上喊完头晕,第二日便一睡不起,神志模糊得只剩下喘息眨眼的份儿。
国师仅赶来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说屋内血腥气太重,让纹川把里面的东西烧掉他再过来。没奈何,心急如焚的纹川只得吩咐奴仆将妹妹屋内的奢华摆设都拉出去另放。毛发丰滑的白虎皮抱了数十卷,挂在墙上的熊罴狼豹统统清出,那张她最喜欢的流光锦的宽幅地毯也着四人拖了出去,清理到最后,所有干活的仆役后脊都是阵阵发寒,那镶金画玉的深黎色地板上也不知死了多少无辜冤魂,赤金和白玉都渗进了丝丝如焚血色,在黑大理石的砖面上形成了一大片诡谲的纹路。
“让你妹妹少造点杀业,”国师一撩青袍,随意坐在纹娥的床榻边,“再这样下去,当心孽力反噬。”
纹川连连答应,却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人难道会因为宰杀牲畜而受罚吗?那些修成人形的走兽再怎么像人,也终究不是人,它们所谓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只是模仿人得来的罢了,生来低等的东西天然就是任人宰割摆布的弱者,如何能将过错算在纹娥等不死族裔的头上?
国师掀开纹娥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她涣散的瞳孔,又用银针沾了些许唾液,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了片刻,面色变了又变。
“她昨天都吃了什么?”
纹川一抬手,两边侍卫立即疾步上前,揪来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说,王女昨天都吃了什么?”
侍女面色煞白,哽咽着一阵阵地打着哭嗝:“回大王子殿下,昨日下边进了不少新鲜鹿肉和谯明山的好果酒,殿下贪那鹿肉鲜美,吃了觉得口干,又一气灌下许多凉酒……殿下难得有胃口,奴婢们也不敢扰了殿下的兴致……”
“她就吃了这些?”国师皱了皱眉。
婢女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咽了咽喉咙:“是……是的,殿下就吃了这些。”
国师将手中银针弹指射在地上,发出嘤咛一声清响。
“桂竹,酒中酿有桂竹。”
——云山有桂竹,甚毒,伤之必死,药石罔顾。
纹川的神情瞬间惊惶不已。
他暴跳起来,一把扯过侍女的衣领:“她喝了多少?!”
侍女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殿下喝了……喝了半斛!”
半斛……这意味着纹娥就算因体质而吊着一条命,以后也会被毒素永远拖垮身体,再也不能正常的直立行走,只能这样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靠汤药维持每一天的清醒。
“桂竹存世稀少,云山自洪灾后便被相柳夷为平地,更别说拿它来酿酒了,还是半斛的量……”国师喃喃自语,眉头紧蹙,“取这批酒水来,让我仔细瞧瞧。”
此时接到消息的国君和亲眷也匆匆赶来,急着探看中毒昏迷的纹娥。
纹娥和纹川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这在人丁凋敝的不死国是极其罕见的,只是王后在生下他们后就带着满腔怨恨撒手人寰,连看都没有看这两个孩子一眼,因为她也是被强行掠夺至此地的奴隶。
是以不死国到现在为止虽然后位空悬,但是却有无数妃子滕妾,美貌王侍。此时国君领着这群莺莺燕燕乍一赶到纹娥的寝宫,就令纹川厌恶至极,连面上一贯的笑容也差点维持不下去。
“纹川啊,”国君颤颤叫道,“王儿如何了?”
“回父王,纹娥中了桂竹之毒……”纹川低头道,“国师还在鉴别诊断。”
国师站在庭下,一一拔开酒瓮的塞子,又很快一一将其合上。
“奇了,”他若有所思,“真是奇了。”
纹川握着纹娥的手,屏住呼吸凝神望着国师年轻的面容。
国师捻了捻手指,从一旁的侍从手上接过锦帕,“此批酒水是何地所贡?瓶瓶皆有桂竹之毒,其中又以纹娥王女所喝最多。若说巧合,可又太过离奇;若说阴谋,可又太过刻意……”
三王子纹华大声道:“是青丘!绝对是青丘干的!”
国师虽然憎恶妖族,却也对纹华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自视甚高的王裔无甚好感,他嗤笑道:“青丘若有这多桂竹,那急着求娶青丘王女的三王子殿下还不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就要被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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