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儿!”
“臻臻,不许耍赖!”
灼灼其华,其叶蓁蓁。
他拔腿就跑,狠命向前追赶着,声嘶力竭地大喊:“母亲!娘——!”
“别走!你们别走——”
——那是照顾了他数百年之久的苏斓姬,和他的亲生母亲,苏璃。
他想要赶上她们,认真看一看她们曾经年轻的容颜,可她们的身影出奇迅速,很快便化作两道流虹般的白光,消散在了天地间。
一切都如惊鸿一瞥,转眼就化作了如梦似幻的泡沫,他追得精疲力尽,最后跪倒在地,满脸泪水,望着漫天飞花无力而虚弱的喘息。
“娘……”
“我在这里。”
“娘!”他一下子转过头去,发现四周桃花鲜艳的颜色已经在瞬间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天边沉寂灿烂的夕烧,犹如天孙织就的浮金暗锦,连绵笼罩在广袤无垠的坤舆。
苏璃坐在一个从参天巨木的枝干处垂下的秋千上,裙袍柔软缠绵地堆叠于地,望着远方露出笑容。
她不是在回答他。
他心中失落不已,但还是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蹲下身体。
苏璃和苏斓姬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面容如玉,在暮色的照映下微微生光,眉目间恍若蕴藏着一整个温柔的云霞海曙,琥珀色的眼瞳润泽清澈……看着她,苏雪禅忽然就想起苏斓姬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你的眼睛和她很像,”她捏着碧玉色的酒杯,面上泛出恍惚的笑容,“性格也像。”
他眷恋地看着苏璃唇边的笑容,轻声道:“娘,我是你的儿子。”
但苏璃只是莞尔看着前方。
“姐姐!”苏斓姬从云端一跃而下,扑进苏璃姬的怀抱,“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她微笑着摸摸苏斓姬的鬓发,“在外面有遇到危险吗?”
苏斓姬平日里素如冰雪的容色此时如春水般缱绻,“没有,都很安全。”
望着苏璃的脸庞,苏斓姬眼中的神光忽然黯淡了下去。
“姐姐,”她低声道,“你……我回来时听大家都在说,你就要嫁给别人了,是么?”
苏璃颇感意外,她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我以为……”苏斓姬表情大变,蓦地抽身站起,眼中竟然隐隐含着泪光,“我以为你会……你要丢下我了吗?”
苏雪禅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璃,但她只是轻声道:“臻臻,你知道的,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懂事了。”
苏斓姬怔怔望向她无悲无喜的双眼:“明明就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族中还有谁能逼迫你呢?是你不要我了,是你想离开我!我听见他们的议论,我还笑他们痴人说梦,没想到你真的是这样打算的!我……”
“臻臻!”苏璃厉声喝道,“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万物更迭,天地轮回,众生自有其归宿,这是我不得不还的债,也是我命中注定要应的劫,不会因为外物改变的!”
“我非你良人,”她沉声道,“臻臻,你何时才能看破这迷障?”
晴空一道霹雳!苏雪禅震悚地看着苏璃,又看向苏斓姬,苏斓姬嘴唇颤抖,泪水顺着她的面颊一滴滴落在地上,她愤而推开苏璃,怒道:“既然如此,那我去杀了他!”
“臻臻!”苏璃急忙站起,但苏璃已经化作一只长尾纷乱的白狐,呼啸着冲往天际。
苏璃的身影紧接着如水墨流散,骤然消失在了原地,四下又恢复寂静,唯独苏雪禅一人愣愣出神,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
……她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离开,什么良人?她们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啊?怎么……难道不是单纯的姊妹之情?
不可能……不可能吧?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雪禅往日清明的思绪此时就像陷进一团浆糊般混乱,他瞠目结舌,猛然目睹这样一场长辈之间的感情纠葛,受到的冲击不亚于蚩尤再次降世。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封北猎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个?
苏斓姬从他记事起就告诉过他,他还有一个生母,她身体不好,生产令她元气大伤,因此没能撑过去,很快就走了。可按现在看,苏璃分明已经是一只快要修成九尾天狐的大妖了,怎么会因为生产就伤了元气,还因此而丧命?
难道另有隐情……
他正思量间,天时再变,从夕阳西下变为大雨滂沱的阴天,而他就站在青丘的王宫里,一旁是端坐在青玉桌案两侧的苏斓姬与苏璃。
苏璃带着王族的玉胜,宽大衣袍下的肚腹隐隐隆起,苏斓姬看着她,目光苦涩。
苏雪禅一望便知,她怀孕了。
怀孕了……就会变成这样吗?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龙精力充沛,却又是个很乖的孩子,这几月不停奔波,它闹得也少了,除了会在晚上轻轻动一动,其他时候都很安分,而且他的腹部也没有明显的胀感……难道龙胎都是这样特殊?
他这边胡思乱想个不停,那边的苏璃已经率先开口道:“臻臻,姐姐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苏斓姬道,“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苏璃抬起头,苏雪禅惊讶地发现,她此时的瞳孔已经不是清澈的琥珀色了,而是混沌流转的银白,犹如寰宇万千流转的星尘,在方寸间轮回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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