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哎呀,不是没胃口……”程勉乍被问到,筷子都差点丢了,“就是不大习惯。”
“不合口味?”
程勉重重咽下一口气:“不大习惯和陛下一起吃饭。怕做错了。”
皇帝笑容愈发深了:“怎么?五郎觉得朕面目狰狞?”
“怎么会!陛下十分好……”他硬生生咽下“看”字,一句从说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话闪过脑海,他急中生智,“陛下龙凤之姿,臣……得沐天恩,实在是……呃,诚惶诚恐。”
皇帝听到他嘴里蹦出这么一番话,静了一静,片刻后忍俊不禁地指着程勉对随侍在侧的冯童说:“听听,造化弄人,程勉也肯说这样的话了。”
冯童也跟着笑了,程勉不知道这话好笑在哪里,颇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一边笑一边摇头:“无妨无妨。你不记事,说什么都不足怪。你要是在这里拘束冷清,想回家,直接与冯童说就是。不要闷在心里。以后也是这样,你要是想到什么,见到我,就同我说,要是一时见不到我,那就让人传话给冯童,我自就知道了。”
他笑起来实在是十分好看,程勉纵然再敬畏,这时也忍不住出神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他忙答应:“没有拘束……挺好的。就是,都太好了,好得像做梦一样。”
最后一句话倒不算是假话。皇帝听了,笑容淡了些,看着程勉说:“不是梦。”
“嗯。”程勉忍住抓头发的冲动,低声答,“……我这些天掐了自己好多次了,痛得很。”
“下次别掐了。”
皇帝的和颜悦色渐渐淡去了程勉的焦虑和畏惧,他不由得想,往日的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得到了皇帝这样的优待。他壮起胆子,看着皇帝,说:“陛下待我十分、不对、万分好。这才让我觉得是像在做梦。陛下是皇帝,臣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就算要臣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所以……陛下对我太好了。”
“程勉,你我之间,无须说这些虚辞……”
“都是真心话。”
喊完这一句,程勉才意识到自己抢了话,他又停下来,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又说:“等我再好一点,请陛下发慈悲,找个知道往事的知情人,将过去的事告诉我。”
这旧事重提让皇帝沉默了片刻,程勉刚要紧张,皇帝又一次看向他,微微颔首:“你家的事,你去问瞿元嘉。”
“可元嘉不说……他说,是怕我伤心。”
“朕让你去问他,他自然会说了。要是再不说,就让冯童坐到你家堂上,陪着瞿元嘉说与你听。”
这话说得平淡,程勉觉得自己似乎还捉到了一丝难言的冷淡,他本想替瞿元嘉解释一二,皇帝已经又说下去了:“瞿元嘉不知道的,可问冯童。”
这句话大出程勉的意料——原来连冯童也知道自己的事。
冯童闻言一躬身, 然后转向程勉:“程大人如有想知道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谢谢冯阿翁。”程勉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也回了一个礼。
冯童尚未开口,皇帝先皱起眉来:“我知道宫里人多这么喊他,你怎么也跟着喊了。”
也不等程勉解释,皇帝已经转开了话题:“昨天你歇息得好么?”
“好。”
“伺候你的宫女可都尽心?”
“尽心的。两个人都很好。忍冬梳头特别好。”
皇帝看了看他,点头说:“既然你合意,稍后出宫时,也带她们一起回家吧。”
程勉一愣:“带回家做什么?”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嘴角微微一扬:“给你梳头。”
程勉还没回过神来:“我家有人梳头。”
听到这里,皇帝的笑容深了:“朕赐你两名宫女,专门服侍你。你不谢恩也就罢了,还往外推,可见‘尽心’不是真心话。 ”
程勉疑惑地看向冯童,之前皇帝也赐过他不少东西,但没听说宫女还能送人的。
可冯童并没有给他一点提示,程勉想想,好像也没听说可以回绝皇帝礼物一说,只好点头:“是真心话。那谢谢陛下赏赐……但我真的不要人专门梳头,家里不缺侍女。”
皇帝似乎无意在这点细枝末节上纠缠,挥手道:“都随你。要是不中意,你自己处置了就是。你既然要回家,那就趁着天色亮早点动身,冬至时再进宫,到时候一道过除夕。”
待到离开翠屏宫,来时空荡荡的宫车里不仅塞满了赏赐,更多出了两名宫女。程勉晕乎乎的,有些不好意思和她们在这并不宽敞的车内独处,本想另找一辆车驾,结果被连翘和忍冬按住,花容失色地表示要下去也是她们步行,他这才不得不搁置了这个念头。
昨天过来的路上觉得去程漫长,今天回程则仿佛要快得多。程勉有点发愁地看着车里的两个大活人,心想皇帝真是大方,就算真的要送个活人给自己梳头,一个也够了,怎么还送一双。
他本来想同忍冬和连翘说几句话,可没想到原本伶俐的两个人,一跟出宫,都变得含羞带怯,连看他一眼都不好意思。程勉莫名得很,问了她们两句没问个究竟,就想,那晚点问问元嘉,看他要不要个宫女梳头。
不过连翘的行李里倒是背了一把琵琶,旅途漫漫,程勉就让她弹了支曲子,自己后来试了试,却一点也不成调。他有些丧气地交还了琵琶,自言自语道:“我会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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