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延倒不恼,硬搂着马脖子大笑着训斥:“你这个嫉妒鬼!比母马还不如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治好了你的怪毛病,看到老主人,又发作了是吧?”
云汉甩不开颜延,老大不高兴地踏着蹄子;颜延抱了他一会儿放开手,也不管一身的汗,拍拍程勉:“马生来各有脾性。当年正是因为夜来温顺、云汉难驯,这才分别给了陛下和你。原来我们以为失去了你们,现在你回来了,夜来就不算白白牺牲性命,它肯定是护你到了最后一刻。”
程勉对云汉的不驯服说不上不痛快,倒是感慨更多些:“你为什么带它来京城?它是连州的马,何必背井离乡。”
“我们本来是这么打算。但景彦成了家、又要做父亲,益发婆妈了。临行前他说,你不能还乡,没有儿女,除了我们这些老伙计,连州和你唯一有羁绊的活物就是这匹马,所以要我骑它回来看一看。本来是要带回去的,可现在它自然要和主人一起。云汉快十五岁了,可以不上战场了。”
颜延并不隐藏语气中的温情。程勉原本一门心思来要马,可是听颜延说完这一通,心里一动,道:“谢谢你。当年的我或许能配得上它,现在是真配不上了。它不认我也不奇怪。以前我没来过北苑,这里这么好,它留在这里,或许比和我回去好。”
颜延一顿,想了想问:“你要把它留给陛下?”
“倒不是。但现在它和我回去也没意思。北苑有人悉心照顾,还有别的马一起玩耍,比拘束在我家里的马厩不知道好多少倍。”
颜延又去看云汉,问它:“云汉啊云汉,你也知道,不是夜来,再没有夜来了,是么?”
云汉不知听懂了没有,垂下颈子,任颜延抚摸着自己的鬃毛。
程勉既然下定决心将云汉暂时留下,两个人再没有多待,沿原路离开了北苑。快出门时冯童赶到了,又拦下了他们。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么点小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颜延颇有几分诧异。
冯童看来是赶过来的:“你们一到北苑,就有人告诉我了。我正在陛下跟前服侍,是陛下听说你们来了,专门打发我来寻你们。”
颜延一笑:“陛下实在是费心了。万千事俱系于一身,居然还分出心力来管这些琐事。”
这话谈不上恭敬,但冯童也没说什么:“陛下说,要留你们吃顿便饭,但你们未必愿意,他就不强人所难了。专程遣我迎一迎你们。”
听冯童这样说,程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来不及表态,冯童已经将话头转向了他:“程大人看见云汉了?”
“看见了……”程勉打了个激灵,赶快答,“你们将它照顾得好,和我回去反而受罪,就请你们费心再照顾它一段时日,等春暖花开了,我再来接它。”
“程大人放心,奴婢一定会悉心照料云汉。云汉与奴婢也有些缘分,都是情分内的事。”
颜延翻身下马,指了指落在后面的小太监,道:“老冯,我今天遛了两圈常青,这几个小宦官拦我了,是我没理会。你等一下见到陛下,替我告个罪。”
冯童笑问:“也见到常青了?”
颜延轻轻摇头:“何苦找一匹这么像的马?连当日的马鞍都留着,不伤心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赞许,冯童答道:“那你下次见到陛下,不妨劝上一劝?”
“我不说。你向来心眼多,不知道这是打什么怪主意。马还能勉强找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办?”
冯童微笑:“马都找不到一样的,人就更不必谈了。何况,程五现在不就在这里么。至于马鞍,是因为陛下即位后厉行节俭,用惯了的东西,他是不换的。”
程勉本来坐在马上,见颜延下马,也跟着下了地。而颜延对冯童的这一番说辞不置可否,继续说:“多谢陛下关怀我等。不过程五已经决定将马留下,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于是冯童又亲自送他们到南门外。一路上冯童和颜延都在闲谈连州众人的近况,程勉插不进话,倒也乐得清净。
临分别前,冯童牢牢拉住了颜延坐骑的辔头,依旧是笑着说:“昨日找不到你,不然也可免了你这一趟,不过颜延,你这一趟是替裴景彦进京述职,再觉得束手束脚不自在,装样子也是要装一装的,不要让御史台盯上。”
“我一早已经去过兵部,事情办完才去找的程五。”
“还有,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留几个常去的地方,不然确要找你了,真是非把京城翻过来。”
颜延低笑,附耳同冯童交代了两句,接着两个人相视一笑,冯童笑着摇头:“罢了罢了,你就是依仗着陛下顾念旧情,旁人奈何不得你。”
“我们这些人,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在千万里外,难得上一回京,不依仗一下陛下,狐假虎威一番,那旧情还有什么意思?”
“你在京中要是无事,多到大内来,陛下也是欢喜的。”
“老冯你这话说得忒没意思了。这种寻常人家的走家串户,陛下难道还奢望能有么?”颜延笑道,“他天天要见的人数不过来,所谓‘故人’,偶尔见见可以,常常相对,不知道何等生厌呢。我不做这讨嫌事。”
他的话越来越不避讳,听得程勉暗中惊叹,冯童却无事人一般,笑笑自把话岔开了。
离开北苑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回程路上程勉看了颜延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问他:“颜延大人,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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