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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勉毫不为所动:“在此地遇见十三舅父,实属意外之喜,见到舅父康泰,也放心不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惟愿舅父和两位表弟保重身体,平安返乡。”
    说完,他深深一揖,然后绕过崔敏,朝着渡船扬长而去。
    虽然亲眼见证了程勉睁着眼睛说瞎话,萧曜并不生气,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直接跳上了渡船,留在崔敏浑身发抖地擦泪,倒生出些恻然来。
    明明是亲戚重逢,却满是决绝之意。萧曜明知这其中必有内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柳岭说:“昨日偏劳柳刺史及接风,眼下辎重已经装好,不敢耽搁行程,就此别过。”
    柳岭当即知机地接下话头,两人心照不宣地再简短寒暄了一番,萧曜便率先登上了渡船,准备过河。
    过江用的渡船至多只能乘坐十人,于是萧曜在的这条船上,除了程勉、冯童和元双,其余皆是宫中的侍卫。而因为出发前的这场变故,开船之后无论是萧曜还是程勉都没有开口,整条船也跟着鸦雀无声,一时间唯有刺骨的江风呼啸而过,在远行人的脸庞上划下尖锐的寒意。
    自离开帝京,已近一月,离京越远,仿佛离春天也远了。所幸尽管天气寒冷,但河面没有结冰,初春的水面也浅,算是易渡的季节。
    船行出一段之后,萧曜有意无意地回首眺望:送行的人都还留在岸边,崔敏父子三人的身影也清晰可辨,可是程勉面向着北岸,并不回头。
    渡船仅方寸之地,萧曜不多时便留意到程勉脸色铁青,神情亦甚是冷峻。起初他只当是程勉在置气,后来发觉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扶着船舷的右手亦在微微发抖,转念间,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晕船么?”
    声音虽低,可萧曜正好在上风处,程勉当即回头,瞪了他一眼。再接着,就见程勉身形一晃,吐了。
    事发突然,在萧曜愣神的一瞬里,元双和冯童已经一前一后地赶到程勉身旁慰问。程勉一面倚在船舷上吐个不停,一面连连摆手,也不知道是说无事,还是要他们不要靠近。
    程勉吐了半天全是清水,显然早上没吃任何东西,元双看他吐得七荤八素,将自己的手巾递给他不说,还出言安慰:“就要到岸了、就要到了。下船之后,奴婢给大人冲点茶吃。”
    程勉好不容易止住吐,一张脸惨白,眼睛倒是红的。他面对着元双却垂眼并不看她:“是我失仪了。不要紧。到岸上自然好了。”
    元双颇同情地看着程勉:“奴婢以前也晕船得厉害,登船前还想,幸好只要渡一次河,不然,可怎么办哪。”
    她有意引程勉说话分散注意力,程勉意会,接话道:“只怪我昨夜贪杯。”
    元双听他的意思是不晕船,又说:“饮多了酒么?那五郎头痛不痛?”
    “那倒不。”
    “不痛就好。不过还是要吃一点热食,宿醉的人寒气最容易侵入肺腑,可不要病了。”
    “昨夜冯內侍专门遣人照顾我,还送了热茶来。”
    听到程勉提及自己,冯童笑道:“地方官场应酬风气浓厚,宴席间总是更放肆些。程大人一人挡了大半的酒,但若非如此,也不知道程大人如此海量。”
    程勉一笑,并不掩饰自嘲之意:“要真有海量,就不会出丑了。”
    他们三人的对答悉数落入了不远处的萧曜眼中,越是留意程勉的言行,越发让萧曜觉得之前曾隐约冒出的念头并非凭空而来——程勉对自己总是心怀防备。
    在元双和冯童有心的陪伴下,在余下的行程中,程勉没有再吐。一待上岸,萧曜便让元双向渡口的守军借炉火煮茶,煮茶时又有船从南岸来,下来三个自称是崔家家仆的人,奉崔敏之命前来照顾程勉。
    他们来时程勉正在渡口守军的官舍里等茶水兼避风,屋舍里除了守着炉火的元双,萧曜、冯童、另有两三名侍卫也在。程勉见状,本要去屋外说话,萧曜却拦住了他:“不妨事,让他们进来答话吧。”
    程勉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可冯童只当没看见,萧曜话音刚落,当即亲自出门把崔家的下人领进屋里叙话。
    来人两男一女,看年纪应当是夫妻俩带着孩子,果然,其中那个中年的男子见礼后说:“崔长史得知大人此行没有带仆从,担心大人不服连州水土,命小的一家跟去连州,服侍大人。”
    程勉摇头:“不必,我不用人照顾。你们还是跟着崔长史回故乡吧。”
    来人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见上首的萧曜没有表态,又说:“长史说当年大人跟随父母返京时,他没有……”
    “不用说了。”程勉微微皱起眉,不大客气地打断他,“崔长史与我母亲虽皆出于崔氏,可昔日并无往来,不敢领受这份厚意。”
    那下人并不为程勉的言语所动,一拜后继续说:“大人,昆连皆是荒蛮苦寒之地,气候恶劣不说,风土人情也与扬州大不相同。大人没有在边塞诸州生活过,会有诸多不便。小人跟随长史赴任昆州,娶了当地的女子,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水土,也不怎么思念故乡了……还有这小儿也是在昆州生养的,蒙长史和先夫人的大恩,跟在小郎君身边使唤,能识几个字,也通晓胡语,跑腿传书、端茶递水都做得。大人是去任官,连跟随的仆役都没有,到了连州,同僚间如何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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