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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能发出微弱至极的声音,但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元双哆哆嗦嗦地拿来水囊,小心地托着萧曜的后颈,喂他喝了几口,才以同样轻到不能再轻、近于恍惚的声音喊了一声“殿下”。
    冰冷的水滋润了喉咙和嘴唇,也带来新的疼痛。萧曜又积攒了一些力气,努力牵了牵嘴角:“……我一定吓到你了。”
    元双摇头,竭力忍耐的泪水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夺眶而出:“奴婢无能,殿下受苦了。”
    萧曜的听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出山没有?”
    元双摇头:“殿下方才昏睡过去,茹娘子下车换了大夫来……幸好殿下醒了。”
    萧曜疲惫不堪,又闭上眼睛:“嗯。”
    元双拉住他的手,又不敢用劲:“殿下不要睡着了。”
    听见她的哭腔,萧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不睡。程勉在发热,你记得让郑大夫也看看他。”
    尽管答应了元双,且隐约知道再睡就不妙了,可对现在的萧曜而言,“醒着”一则太难,二则也太痛苦了。萧曜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在下山,但从胸腹到五官,反而比在山里还要难受,到底又是什么在捏着他的口鼻,攥着他的心肺,还在狠狠拉着他的关节呢?
    回程一定不能走同一条路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再反复,直到他意识到,也许终生也回不到京城了。
    离京至今,萧曜始知乡愁。
    到安西驿时,玄池岭西侧飘起了鹅毛大雪。
    萧曜是被背下车的,终于来到温暖的室内后,他刚喝进一口热水,就因为胸膛的剧痛,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前来服侍的驿丞和杂役见多不怪,熟练地除去萧曜的外袍,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手巾用力地擦拭他的胸口和四肢,接着不顾萧曜的抗拒,继续给他喂加了盐的热米汤。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异于酷刑,元双吓得肝胆俱裂,却也知道这是不得已之举,只能用力将萧曜搂在怀里,一面安抚他,一面掉眼泪。如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萧曜的皮肤被擦得像熟透的虾子,驿丞才满头大汗地丢下手巾,伏地向萧曜告罪。
    直到这时,萧曜的意识才算是恢复了大半,他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一干人等起身,又费力地说了几句话,待元双靠近他唇边,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时,眼泪先一步掉在他的脸颊上。
    萧曜推了一把元双的胳膊,元双哽咽着说:“殿下问马驿丞,兵士们可安置了?”
    “早已准备好了汤饭和热水,他们都在休整。马匹也都栓好了。”
    他接着问冯童在哪里,元双说:“冯童无事。他换一身衣服就来服侍殿下。”
    萧曜的脑子迟钝得厉害,半晌后摇摇头:“不要他。”
    然后又说:“你也走。”
    元双愣住了,这时马驿丞察言观色,说:“陈王殿下没有翻过高山,难免不适,待休息几日,慢慢恢复饮食,就无碍了。元娘子一路上也辛苦了,今夜也请安心休息,下官会安排人守夜,照顾殿下。”
    听完这一番话,萧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嗯。”
    他看向元双,神情极坚决。眼看他不肯罢休,元双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擦干泪水,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央求:“奴婢睡在一旁,万一殿下要人端茶送水,他们不知道殿下的习惯……”
    萧曜摇头:“我不渴。”
    他的脸上一片潮红,因为神情尤为坚决执拗,眼睛亮得惊人。元双不敢再与他僵持下去,只能不甘地答应:“可不守着殿下,奴婢又如何能休息呢?”
    萧曜只是合上眼,再不看她。
    这一回他很轻易地睡了过去——也可能是再次昏了过去,只是这一次终于不再有人试图再唤醒他,而他也知道,玄池岭已经被抛在身后。
    再被奇怪的动静吵醒时,萧曜只当是起了大风。
    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会开着窗,翻了个身强撑着坐起来,只想尽快合起窗,可起身后踩到的不是地板,却是他人的身体。
    萧曜浑身汗毛登时立了起来,他顾不得浑身酸痛,下意识地要喊冯童和元双。但他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而这时榻边人也开了口:“殿下,前几日岭西大雪,压倒了安西驿一半的屋舍,炭火亦不足,只能请殿下海涵,容我在此歇息一晚。”
    程勉的声音在夜里听来也和日间不同,萧曜片刻后回过神来:“……原来是你。”
    一阵轻微的响动后,程勉也坐了起来,又从屋角挪来了一盏几乎燃到尽头的灯,映亮他们所在的一角。
    他是合衣而眠,想来是睡得很浅,不见睡容。萧曜怎么也想不到会与他同室而眠,原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忘了,愣了半天,丢出一句:“你不是在发热么,怎么能睡在地上。”
    程勉也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分明也一怔:“出山后就无事了。不是在地上,有褥子。”
    “哦……”萧曜呆呆地点头,“那……元双呢?”
    “炭火不够,里间太小,外间又太冷,她去别处歇息了。”
    萧曜沉默了片刻:“所以是你在守夜么?”
    程勉的面孔大半隐在阴影里:“之前说了,殿下的屋子炭火最足。要是殿下不踩我,我也睡着了。”
    萧曜还要再问,吵醒他的那阵怪声再次响了起来,但这一次萧曜听分明了,那呜咽不绝的声响,原来是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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