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双叹了口气,朝着萧曜身后一望,不知几时起,冯童也到了门边。
“如果昨日是别人,既然是惹恼了殿下,就算殿下不动手,也有让他难受的办法。可是程五此人,性格看似随和,实则孤僻高傲,这样的人,决不能让他心生怨恨。昨夜程五或许躲不开,但我是能躲开的,殿下知道么?高傲的人大多本性高洁,如果有人因他受牵累,他就只会记得旁人为他受的苦了。”元双几不可见地一笑,“奴婢自作主张,只为程五能领奴婢的情。”
原来无论是因还是果,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不值得你这样。若是早知道他本心这样不屑我,是该早早打发他回京城。”
“且不说程五堪用,即便是不堪用,现在也不能让他回去。”
看着元双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睛,萧曜只觉得自己糊涂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也坦白了,九品的校书郎都选不上,不过是因为贪慕官爵,为了六品的官职,鬼迷心窍跟来的连州。”
“自从得知他是因为落选校书郎才自请随任,奴婢就悄悄打听了一番此事的因果……”
见冯童也开口了,萧曜愈是觉得程勉别的本事不见得有,给人下迷魂汤的本事恐怕是了得,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怎么又去问池真?不是说了么?不要去找她。”
冯童一静,和披衣坐在榻上的元双对视一眼,答道:“奴婢不必去问池真。何况这事问她也无用。”
萧曜一怔,脸色阴沉了起来。
冯童继续说:“今年新入秘书省和集贤殿的校书郎一共九人,不仅有程尚书的长子,赵家十郎也在入选之列。”
“赵淦?”萧曜皱眉,“绝无可能。赵津吧?”
“确实是十郎。”
萧曜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兄十分不学无术,要是连赵淦都能选上校书,那程勉的落选势必是有蹊跷的。
但他还是不肯改口:“不管赵淦,既然长兄也在候选之列,他礼让兄长,也没什么不甘心的。真想读书,多等一年就是了。”
“听说程家大郎,素来与十郎投缘。” 冯童继续斟酌着词句。
萧曜不作声了——程勉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赵淦能交到什么体面朋友。
待他神色稍缓,冯童又说:“殿下不是好奇程五因何誉满京都么?奴婢也找人打听过了……”
“我好奇他做什么?”萧曜没好气地反问。
冯童仿佛没听见,只管慢慢往下说:“京中关于程五的传闻不少,其中恐怕确有附会之处,不过,据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崇安寺时,就能背诵妙法莲华经,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数年都不会忘记,不仅能叫出姓名,连当年的对谈都分毫不差。”
萧曜猛地想起他们到连州的第二日,程勉第一眼就叫出了彭英的名字,不由得一顿,还是冷冷地说:“京中风气就是这样,凡是有了点名气的,人云亦云之下,三分也恨不得说成十二分。我看是言过其实了。要真是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萧晗和萧晄延聘幕僚时声势何其盛大,他怎么来的连州?”
元双忽然说: “他既然对殿下不假以辞色,想必对曹王、齐王亦是如此。殿下是人上之人,顺从心意者易得,怎么面对诤友和直臣,反而如此苛待了呢?”
“他算什么……”萧曜还欲反驳,可忽然察觉到,元双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内心一肃,没有再说下去。
冯童接下来的话倒是部分解答了萧曜心中陡生的疑惑:“奴婢也听说,齐王殿下屡屡向他示好,裴氏也曾为赵王笼络他。如果他欲与齐王交好,有何不可?”
“无甚不可。”僵持半天后,萧曜不情愿地承认。默默想,他自己不是说了么,如果今日不是我,是萧晗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奴婢猜测,五郎所遭遇的种种,乃至今日的选择,症结本也不在五郎……程尚书的长子选中校书郎三子却落选,次子又素来与曹王亲近,恐怕是素来不合。如果他是庸庸之人,仰仗齐王、乃至赵王的权势,那兄弟之间,恐怕是要势同水火了。五郎再好,也不是王夫人的亲生骨肉,但程尚书是父亲,总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
萧曜自嘲地一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所以就只能委屈外任了。”
“殿下可知道,这几个月里,太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么?”
萧曜抬眼,没有作声。
冯童也早已没了笑意,神色郑重得有些森然:“殿下也说过,赵王与太子世子年纪相仿。裴氏忌惮的,本也不是曹王与齐王……”
除了年长十余岁的太子和尚不足十岁的赵王萧晔,萧曜与其他几个兄弟年纪皆很相近,曹王萧晗比他略长三岁,齐王萧晄比他还小几个月。豫王萧暻虽然与萧晄年纪更近,可是自少年时一场急病后,就忽然口不能言,与其他兄弟反而更疏远了。
“奴婢们都知道的,陛下如何不知?奴婢们虽然不敢妄测陛下心意,但立赵王,恐怕不如立太孙,长幼伦常,总是对晚辈束缚更多。放诞、肆意如安王殿下,陛下不是也容忍了么?”
许久没有开口的元双这时也说:“无论程五随任的初衷是什么,到了连州,不知情的外人总是自然将他视为殿下的心腹亲信。殿下疏远他,连州上下自然就会疏远他、轻视他。我知道殿下对程五有诸多不满,他是否虚有其表,一时半刻也难以查明。但无论如何,请殿下忍耐一段时日,如果迅速让他回去,陛下会如何看待殿下——程勉有美名在前,殿下身为长官,容他不得,雅量何在?或是程五因怨愤而转投齐王,又当如何?殿下可以不用程勉,但暂时不能遣走他,这不仅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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