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间的冯童解释:“燕鸿给五郎送了信来。”
听说燕鸿来了,元双就从果盘里挑了一串葡萄,又找了一点饴糖,要出去送给他。萧曜坐了许久,也想活动一下腿脚,结果就是大家都走出了室内,连两只猫都趁机跟着溜了出去。
然而虽然得了礼物,又可以逗小猫,燕鸿看起来还是有点无精打采,甚至有些委屈。元双不由问:“怎么了?”
燕鸿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眼睛也有点红,起先扭扭捏捏不肯说,冯童又问了一遍,才轻声说:“……买不到胡饼。”
“天气热,是不是卖完了?明早我提醒厨房,让他们给你买回来。多加芝麻和糖,好不好?”元双笑着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柔声哄他。
燕鸿摇头:“买不到的。”
“为什么?”
“他们把吊桥收起来了,谁也不准过去。”
……
离吊桥十字还有一段距离,空气中已然传来了熟悉的刺鼻味道。
以防自己出错,萧曜特意看了看身旁的程勉和冯童,轻声问:“雄黄?”
冯童别过马头,挡住萧曜的去路:“殿下,何不先传刘别驾或是彭长史问话?”
萧曜从来没在刺史府的任何人口中听到任何疫病的消息,何况不久前才祭祀过,在听到收起吊桥的消息后,亦是将信将疑。然而端午早已过去,如果真的无事发生,为何一过鼓楼,竟有如此浓烈的雄黄气味?
他视力本就奇佳,尚在鼓楼,已然看见靠内城的南门紧紧闭合着,不由得沉下脸,要绕开冯童。见状,冯童索性翻身下马,死命拉住萧曜坐骑的辔头,一步也不肯让开:“事态不明,还请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暂时不要再靠近了。”
萧曜被当众反驳,一时也有些动气,紧了紧缰绳,低叱:“你倒是我的主人了。”
冯童始终纹丝不动,被斥责后索性给其他侍卫使眼色,眨眼间,萧曜面前就多出一道人墙来。萧曜气急,也要下马,忽听程勉说:“若是真有疫情,殿下更不该以身涉险。我可以亲自去请刘别驾。”
冯童忙道:“五郎去请正是恰当。”
“松手。”萧曜冷冷看着冯童,片刻后补上一句,“叫刘杞立刻就来。”
冯童勒住辔头的手一松,萧曜当即重重打马,掉头往官邸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出门时行色匆匆,回来得也急,闻讯而来迎接的元双见他单身回来,惊问:“殿下怎么……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么?”
萧曜满脸山雨欲来之色,沉声道:“替我更衣。刘别驾即刻就到。”
可他没有等来刘杞,也没有等到彭全,程勉回来复命时,见萧曜神色端凝地坐在堂上,神情亦是为之一肃:“刘别驾和彭长史俱不在府上,出城避暑去了。”
萧曜冷淡道:“既然他们不在,那就惟有我亲自去一看究竟了。”
程勉上前一步:“我在城中遇见费子语。他虽然是昨日与我一道回城,但略知前情,现在堂外等候。殿下若想一看南城景况,惠观寺就在左近,以殿下目力,登高便一览无余,无需亲至。”
程勉的语气很是镇定,萧曜听他说完,稍一沉吟便拿定了主意,从正堂深处缓步走出:“连州虽然夏日昼长,但此事宜早不宜迟——先去惠观寺……让费诩也随行。”
论香火兴旺,惠观寺更胜悦海寺一筹,时近黄昏,许多香客已然陆续从寺庙回城内,忽见七八骑人马溯人流而行,朝惠观寺的方向飞驰而过,为首的是一个青年郎君,紫袍玉带,赤金鱼袋,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眉眼上,容貌慑人心魄。
见此情景,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朝他们一行张望。寻常百姓或是认不出来者,然而只要出身官宦人家乃至读过官学的,无不为之一凛——不仅整个连州,就是放眼西北四州,除却陈王,再无第二人能穿这一身浓紫麒麟纹的绫袍。
萧曜到时,惠观寺的住持已然闻讯而至,可是萧曜无心与他寒暄,一边朝双塔的方向走,一边直截了当地说:“孤为一桩公务而来,和尚无需陪同,我等自行登塔即可。”
惠观寺双塔皆是七层,是正和最高的建筑,萧曜心事重重之下脚步奇快,竟是一群人里第一个登顶的。他凭栏向南远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仿佛凭空生出的一条红色的河流,横在小南门以南,瓮城以北,将连州城一划为二。
他正在想这一抹红色究竟是什么,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回头,朝此时唯一一张陌生的面孔发问:“那红色是什么?”
来人面孔黝黑,又在暗处,一时也看不出年龄,唯有高大瘦削的身材很是醒目。被萧曜问及,费诩作答:“回殿下,是防疫的药物。连州如遇大水,都是用朱砂、雄黄、砒石三种药材,去毒防秽,避免疫情蔓延。”
萧曜扶着栏杆的手一紧,又将视线投回那刺眼的红色上,死死盯住不放:“城内有疫情?”
“卑职随司马入山探查水文,昨日才回到城内,未曾听闻有疫情。”
手指死死扣着木头,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萧曜甚至浮起一线冷笑:“孤虽然一直在城中,也未听闻有疫情。”
“……如果只是闭合小南门,竖起吊桥,城内无戒严、街面不撒朱砂、亦没有连续的死讯上报县衙和刺史府,正和城内就无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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