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欣鼓舞落入深渊的一刻,萧曜真的醒了,酷烈的寒风不停地撞击着窗棂,始终无法破窗而入,只能发出不甘的低吼。明明是寒冬的深夜,他的身体从未这么坚硬疼痛,然而又是滚烫和潮湿的,记忆深处那甘美的气息让他的指尖都麻痹了,盯着眼前这一片虚无的黑暗,萧曜心间的声音随着他的心跳无声无息地涨落,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刻的难受,也是从未尝过的。
他再没睡着,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亮。雪下了一夜,天亮得比平时还要早些。萧曜起身时觉得昏头胀脑的,披衣在熏笼边又坐了许久,差点把进屋来服侍他起身的元双吓一跳。
他脸色着实不好看,元双以为是昨天累了,或是着了凉,梳头时顺带探了探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无法全然放心,亦不知从何处开解,只好默默地为他换上冬衣,一直等到冯童也来了,才谨慎地开口:“昨夜风大,一夜都没有停,殿下休息好了没有?”
萧曜掀起眼皮:“雪下得大不大?”
“院子里雪已经积了半尺多高。现在倒是停了。不过看天色,很快还要再下。”
萧曜想想,问:“街上还能骑马么?”
冯童和元双对望一眼,答道:“雪厚路滑,恐怕是不便骑马了。”
“去借一辆车。我要去一趟裴景彦府上。”
冯童揣摩着萧曜的神色,反问:“奴婢去请裴县令吧。”
“你留在这里,元双也是,尽快将行李收拾了。我们回正和。今天就走。”
冯童大惊失色地劝道:“殿下,这如何使得?天气如此恶劣,出门尚且不便,长途跋涉何其艰险,我等性命不足惜,可殿下身份尊贵,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勿要以身涉险。”
萧曜被劝得心头火起,沉下脸斥责:“我算什么身份贵重,要真是身份贵重,何来这一个个的阳奉阴违?”
冯童赶快伏地请罪:“奴婢绝无此心。只是这般天气,确实不宜远行,只望殿下爱惜身体……”
萧曜不为所动,起身绕开动也不动的冯童。这时元双也挡在了前面,面露恳求之色地冲萧曜摇头,两个人有意无意间将萧曜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的,别说出门,连出屋子出不了。
元双道:“五郎昨日傍晚才到,殿下即便是有要事要赶回去,也容五郎休息几日,再依天气动身不迟。殿下若是要去见裴县令,且让冯童随行,奴婢留下收拾行李就是。”
冯童亦说:“奴婢这就去安排车马……求殿下让奴婢随行。”
不等萧曜再吩咐,他再次俯身一拜,急急退了出去。萧曜觉得事事不如己意,偏又不能对元双发火,只能背着手在绕着熏笼转了好几圈,始终觉得心头的闷火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忍了半天,咬牙说:“程五要留在易海。不和我们一道动身。”
元双一愣:“不会的。”
萧曜当即反驳:“昨日他亲口说的。”
“殿下已然在易海住了这些时日,易海县衙上下均认殿下是司马。五郎要留下,以何身份自处呢?”元双抬头看着萧曜,“五郎这两个月费心隐瞒殿下的行迹想来已是不易,还要替殿下分担公务,万一心里有些赌气,殿下也当谅解才是。殿下喜欢易海,小住未尝不可,但有些事哪怕不便对裴县令他们直言,本不必瞒着五郎的。”
她神色和语气皆满是诚恳,萧曜听完一时不作声——他辗转半夜,不仅是为那个绮梦,也是想到如今程勉来了,发愁该如何对裴翊和颜延解释此事。
见他神色略有缓和,元双不敢懈怠,再接再厉地劝道:“殿下真决意要回去,也不能留下五郎一人。不然不知又要传出怎样的流言……”
门扉声忽动,冯童又折返了:“殿下,裴县令请见。”
对于裴翊的来访,萧曜大感意外,暂时顾不得和元双细究回程的打算,亲自去迎接裴翊。一见面,两人都笑了,萧曜披着裘衣,裴翊则是在冬袄外罩了一身蓑衣,头脸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萧曜要请裴翊进室内,裴翊摇头,说:“我还要去县衙,不进去了,更衣麻烦。易海一下雪,天气就真正冷了,不知道你们习惯不习惯?要是缺什么过冬的物件,还是尽早置备,免得到时候仓促。”
没想到裴翊是专程过来的,萧曜忙问:“阿彤好些没有?我的侍女元双素来细致利落,驿站也还宽敞,不如把阿彤送来,让元双照顾吧。”
裴翊拱手:“小孩子贪玩,忘记了加衣,不要紧。我就是来看一看,雪后杂事多,我先走了。”
“我……我昨日睡迟了,也起迟了,等一下收拾好,也去县衙。”萧曜忙解释。
裴翊似乎是笑了笑:“京城不这样下雪吧?今日你还是不要出门——县衙里今日也无人。”
“怎么,下雪是有公假么?”萧曜下意识地问。
裴翊摇头,蓑衣发出沙沙轻响:“县衙上下都要出门扫雪。不然等雪凝成冰,容易伤人。”
萧曜正想多问一句,东边一侧的厢房门忽然开了。程勉披着外衣,一脸被吵醒后不大耐烦的神色,睡眼惺忪地看着萧曜和裴翊。
他还没有束发,漆黑的头发披落一肩,在满目雪白的院落里异常显眼。见程勉忽然醒来,萧曜所有的话顿时忘了个精光,愣愣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看裴翊,满脑子千头万绪,就是无从开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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